朱瞻基的痛苦还是被每天跪拜在大殿上的大臣们看了出来,这些大臣们毕恭毕敬地不敢多言,害怕言多必失,可私下里,有两位大臣给宣宗皇帝各出了一个主意。
头一位就是太常寺卿杨秋迟,他知道御医盛寅的失踪对皇上打击很大,但又没什么好的方法解决,就在朱瞻基生病没有上朝的时候,给朱瞻基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一生中最信服的人叶三。
“皇上龙体欠安乃是心病,能消除皇上心病的人只有叶三。”
“什么?叶三乃待罪之身,朕怎能用他?”
“皇上,叶三只是受到牵连,并无多少罪责,臣也知道皇上想起用叶三,但没有很好的借口,盛寅失踪的事,正好让叶三戴罪立功,挽回声誉的最好时机,皇上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朕恐叶三受到打击,君臣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他如何能替朕出全力?”
“皇上,别小看了叶三,叶三对仕途不思进取,可说是做官不做官都无所谓。但臣知道他却是个性情中人,只要他答应的事,就会全力以赴,不会担心他消极怠工,办砸了皇上的事。”
“真的吗?”
“臣担保他会尽力而为,不负众望。”
“好吧,叶三的事就交给爱卿去办吧,务必让他查询到盛寅的下落,活见人,死见尸。”
“臣遵旨。”
另一位看透皇上心事的是文臣李时勉,他也是在皇上生病的时候向皇上推荐了一个人。
“皇上有心事在身,有一位可为皇上剔除心事。”
“李爱卿所说的是何人?”
“他就是现在宫内,原任东厂掌印大太监的王振,此人擅长秘密追缴、暗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替皇上完成心愿。”
“哦?王振在后宫名声很响,朕知道他,是个人才,朕已经派他侍奉太子读书了。”
“既然皇上都认为他是个人才,那么交给他的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好!王振的事就交给爱卿去办好了,让王振提盛寅的头来见朕,总之,朕不想再听到盛寅活在世上的消息。”
“臣遵旨。”
晴朗明媚的清晨,凉风习习。伯爵府后院回廊旁,那一片小巧精致的园圃,正沐浴在清晨新鲜的和风里。朝阳闪亮着露珠,凝结在翠绿的花叶上,越发晶莹圆润。
叶三背着手,微微弯腰,悠然自得的亲手拿着喷壶在为花儿浇水。早晨,他穿着家居的白色绸衫,白缎面的软鞋,满头黑发以一根白丝带束起,白得清雅,白的洁净,也白得潇洒。
一声清脆的低笑声在叶三背后响起:“叶兄弟雅兴可真不浅啊!”
叶三发现那说话的人时,不由豁然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扬大人来了。”
杨秋迟站在回廊下,气度雍容。叶三立时放下喷壶,急步迎了过来,人一踏进回廊,就热情地伸出了双手:“叶三待罪之身,没能远迎大人,赎罪,赎罪,什么风把大人吹来了?”
杨秋迟微微一笑:“哥哥早该来看兄弟的,怕兄弟想不开,情绪低落,所以给兄弟一点时间恢复。再来,这一阵为御医盛寅的事,闹的焦头烂额,这不,今天才抽出时间来。”
叶三端详着这位老朋友:“大人又瘦了一圈,不要太劳累了,回去让嫂子们煲个十全大补汤,好好补补身子。”
杨秋迟脸上露出抑郁的神情:“哥哥哪有心思去喝汤啊!,烦恼的事太多了。”
“哦知道了,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找我叶三有什么事?”
“是是圣上有事,下旨责令哥哥我寻找盛寅,你说我哪有那本事啊!”
“大人手下能人如过江之鲫,还能没有人替大人解忧?”
“别提了,哥哥只信任兄弟,没人能办得了这件事,这事事关重大,我怎能相信外人啊!”
“叶三已是在家闲置的人,不可能再替哥哥出面,再说,我和圣上已经失去起码的信任,恕我不敢答应大人,以免耽误了大事。”
杨秋迟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好像先把人得罪了,再来求人家为自己做事,这实在难以开口啊。杨秋迟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哥哥改天再登门拜访。”
“叶三知道大人的好意,只是叶三实在提不起兴致再为朝廷效力,请大人原谅。”
“哥哥也知道兄弟受了委屈,事情总有了结的一天。不说了,兄弟继续浇花,哥哥告辞了。”
叶三送走了杨秋迟,浇花的闲情逸致已经荡然无存,坐在厅堂上思绪万千。管家杜芳华走了进来:“老爷,刚才在大门下捡到了一封信,是给老爷的,你瞧瞧。”
叶三接过信封,很轻,很薄。抽出信瓤,一行字映入眼帘:“南郊土地庙,有老朋友等你,不见不散。”没有署名,老朋友?能是谁呢?难道说又是杨秋迟?在家里不好说出口,临走时留下一封信来约见他?有此可能,唉,真难为他了,去见见吧。
后山的土地庙,现在还是极其荒凉僻静的地方,幽幽的树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有一种压窒人心的森冷阴暗,丛生的杂草没胫,好一副凄凉的景象。一条崎岖起伏的羊肠小路蜿蜒到土地庙前,一间正堂和左右偏殿都显得那样残旧古老,破损的建筑,显示着香火的没落。
叶三徒步来到庙前,那堵矮墙早已坍塌,踏着斑驳崩缺的麻石台阶进入了正堂。叶三四处巡视了一番,里面能看出被人刚打扫过的痕迹,佛坛上供着土地,灰黄的布满两边拉起,香炉里燃起了三炷线香,青烟一缕,袅袅飘散。
右偏殿的月亮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人,看到此人,叶三微微一怔:“盛寅?”
“哈哈哈,正是盛寅,爵爷别来无恙?”
叶三脸色木然,看着这位牵连自己的老朋友:“大郎中怎么会在这里?”以前在军中,叶三都是叫盛寅大郎中。
“大郎中牵连了爵爷,怎能不见一面就离开呢?今天大郎中约爵爷喝一杯践行酒,就此远行,此后恐怕再也见不到爵爷了。”
“大郎中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以前听爵爷说过,伯爵府后山有座土地庙,就找来了,想和爵爷喝一杯离别酒。”
“大郎中约我来此不是那么简单吧?到如今我还不清楚皇帝的死与大郎中有什么渊源。”
“嗨!一言难尽啊!走,到里面边喝边聊。”
偏殿里摆了一桌样式不多,但却异常精致的素斋,色香味俱佳,素鸡,豆腐,笋尖,花生,还有一碟春卷,一壶上好的竹叶青,碧绿可口。叶三一边频频夹菜,一边喝着竹叶青,听盛寅叙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皇上是死于脱阳,我的仙丹没有护住皇上的性命,都怪盛寅一时的急功近利,指望皇帝龙体威猛,没想到唉!”盛寅说道皇帝的死也在叹气。
“大郎中没想到仙丹能要皇帝的命吗?”
“知道。可我没办法停止啊!”
“为什么?”
“是太子,就是现在的皇上,威我给皇上的仙丹加了量。”
“什么?京师的传言竟是真的?”
“是的,都是太子用我家人的性命,要挟我干的,我无能为力啊!”
叶三停止了吃菜,对碧绿澄翠,异香扑鼻的竹叶青不免多喝了几杯。盛寅却酒不沾唇,菜也很少动地叙说着。神情沉重痛苦,脸色一阵一阵的变化,额头竟然沁出了汗珠,每夹一次菜,都禁不住的哆嗦,尤其是不敢触及叶三的视线。
终于叶三觉察出了盛寅的异状,关切地问:“大郎中,你怎么了?气色怎么这样难看?手好像也在发抖,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
盛寅目光扫过叶三面前的瓷杯,杯里的酒已被叶三喝完,看着叶三又要倒酒,突然,盛寅站了起来:“爵爷,不能再喝了,那是毒酒!”
看着盛寅嘴角在抽搐,脸色也越来越青白,叶三筷子上夹着的菜肴突然没有夹稳,落在了桌上,他已经感到手指竟麻木的不听使唤了。
四周是一片死寂,只有盛寅的叫喊在回荡。叶三觉得脊背酸麻,手臂也开始麻痹,胸口窒闷,呼吸困难,甚至脑子里也开始有了眩晕翻腾的迹象。他明白这不是酒喝多的缘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喝了毒酒。
叶三缓缓地抬起目光,看着盛寅极度焦灼的眼神,那眼神却是那般的颤栗,那般的羞愧,那般的痛苦。
“爵爷,救我!”盛寅飞快地跑到了叶三身后。
叶三吃力地,艰辛地收回了僵木感越来越重的手臂,想抽出怀里的妖刀。在收回手臂的过程中,他已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十分迷茫,十分伤感,他又被朋友害了。
叶三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眼前好像升起了一层薄雾,瞳孔上象贴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他竭力镇定自己,脑中的意念飞快的转动。
“叶三,这次你可落到我手上了,风水轮流转,你也有倒霉的日子。”
叶三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他手下的败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