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西大营又出发了,为了保证最大限度的赶路时间,全军休息都要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第一天从苏州出发,一天时间就赶到了扬州,大伙儿的体力还算充沛。匆匆扎下大营就开始喂马、啃干粮,随后倒头就睡,鼾声四起。黄启忠没有睡,看着站立笔直的哨兵,这些哨兵同样赶了一天路,在别人睡觉的时候,他们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坚守着岗位。他们站在惨白的地上,夜色把他们黑色背影衬托的更加威武。黄启忠不由得感叹:“西大营了不得,确实是朝廷的精锐之师,老夫带兵多年,何曾见过如此整肃的部队,叶三了不起!”
旁边的章程听到,有些忧心地道:“咱们西大营都是大明最有血性的好男儿,就算我们这样赶到京师,战力恐怕会受到影响。”章程此时仿佛听见了赤膊上阵的士兵在血泊中怒吼,章程十分心痛:“西大营的战力和精良的火器是分不开的,现在我们没有了火器,连盔甲都没有,难道让我们这些将领眼睁睁看着兄弟们用血肉之躯和那些铁甲军队去拼命?”
黄启忠无奈地道:“我们西大营就是没有火器和盔甲,照样是精锐,因为他们是为了汉家江山而战,虽死犹荣。”
章程叹了一口气:“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带着全副武装的西大营和女真人决一死战!”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章程支持不住了,歪倒在地上睡着了。而黄启忠却依然目光如炬,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闪闪发亮。黄启忠是进士,也许是知道的越多的人越容易心。天边渐渐泛白的时候,黄启忠就传令吹响号角,将士们在号角声中又整装出发。黄启忠有些动容,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兄弟们不顾身家性命,奔袭两千里,青史会见证这一页,后代子孙会记住我们的名字:西大营!”
西大营还没有到达京师,通州已经成为阻挡女真铁骑极其重要的屏障。通州离京师不到四十里路,三面环山,是多支河流相汇之地。一旦女真铁骑攻陷通州,兵锋所指半日内便可抵达京师,还可以顺带抢掠各地,打开运动作战的局面,破坏朝廷的指挥系统。因为通州有许多中枢衙门,因此朝廷派了内阁大学士李贤坐镇通州,就是要他梳理好户部的粮厅、运河仓储等重要的战备物资,代通州知府建立各级行政衙门,保证政令畅通。并且鉴于通州城对京师的重要性,内阁还委派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商辂巡视通州。通州代知府李贤,朝廷授予他全权节制通州军政,内阁之所以如此信任李贤的能力,是因为李贤以前在辽东和也先率领的女真残部打过仗,对女真人的战术非常了解,尤其是对守城特别有经验,到如今还没有让任何城池在他手中失陷过。李贤既是文官,又深谙兵事,尤其是对火药的应用无人出其右。朝廷在此危机关头,确实找不出能比李贤更胜任坚守通州的人。自从上次曹钦叛乱让他差点死在京师,回到通州后一直在加强通州的城防。
“上次部堂大人来通州就说坚守三天,可结果呢?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朝廷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吧?”李贤此时正在愤怒地对商辂说话,因为商辂刚刚带来朝廷的命令,下令李贤在通州再坚守三天。商辂本来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且才高八斗,犹在李贤之上,却不料在李贤态度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没有生气,反而态度十分和善。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李贤在通州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尤其是在火药的运用上,让女真人吃了大亏,也可以说李贤是用火药战胜了女真铁骑,在如此非常不利的状况下还能扼守住通州。
“我们已经守不住了。”李贤粗暴地拒绝了商辂的命令,他指着城下那些极其疲惫的伤残将士大声道:“商大人你自己看看,天亮后,女真人只需要一轮骑兵冲击,城下的防御立刻崩溃,再看看那些在阵前蹲在坑里的死士们,他们怀里的火药包随时都在为通州炸响,而他们却粉身碎骨等他们都灰飞烟灭了,我纵是神仙也没办法坚守住通州。”
“李大人不要担心,兵部已经调昌平一万步军来增援通州了,天亮前就能到达。”商辂好言好语地劝道。李贤回头看了一眼通州城头,只见城上全都是临时招募的百姓壮丁,剩下的官军全部在城外的壕沟里,壕沟里排满了捆扎好的火药包面对女真人的铁骑,一万步军又顶什么用呢?通州城外三道壕沟又宽又深,都是为了阻挡女真铁骑而挖的,壕沟里有许多坑洞,里面堆放着火药,壕沟后面是官军用战车列阵拒敌的车阵。此时天色已晚,暂时没有战事,壕沟里的将士东倒西歪的在地上休息,那些被毁坏的战车还有零星的火星,烟雾缭绕,在如此凄惨的气氛中,可以听到伤兵痛苦的呻吟声。
“李大人也明白,京师最为重要,需要兵力严防,蓟州又遭了瘟疫,兵力实在不够用,兵部能调来一万人马给你,可以说朝廷已经尽力了。李大人你再坚守三天,朝廷勤王援军就会到达京师,就三天,这次说话算数。”
“得了吧,少忽悠我。”李贤没好气地说道:“您老也不想想,您都说过多少次三天了?结果呢?到现在为止连援军的影子都没见到。”
商洛想了想道:“只要你能再坚守三天,老夫会在朝廷举荐你做都察院佥都御史,御史啊!李大人现在是代通州知府,你仔细想想,要是慢慢熬,啥时候能再回到朝廷做佥都御史?”
“嘿嘿,老子在宣德朝就已经做了兵部右侍郎,户部侍郎,天顺五年入阁,我会为了小小的佥都御使在此地玩命?只怕我做不成御史,倒是先下九泉了。”
“你不是这阵子掉毛了吗?乎升乎降的,连诏狱都进去了,你就别提你以前的辉煌了,谁不知道呢?兵部右侍郎怎么样?”
李贤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虽然在内阁,可一直没担任官职,遗憾啊!兵部右侍郎也不错了:“真真的?商大人说话算数?”
“老夫也是一把年纪了,又身为部堂,还能说话不算数?”
李贤咬咬牙,搓着手,心道商辂说的也对,要从现在的代知府混到兵部侍郎这样的大员,不得猴年马月?老子从政都快三十年了,临老还是个代知府,娘的其实李贤的年龄并不算大,还不到六十。
想到这儿,李贤口齿不清地说道:“那就试试看吧,我想,您老也是红口白牙,说好了的,不会不认账,三天就三天,老子豁出去了。”
商辂见李贤和自己说话一口一个老子,一点都没了内阁大学士的样子。商洛确实想不明白,李贤在和生死搏斗的将士们天天在一起,久了就成这德性了。不过,李贤这样说话倒是和军士们走的更近了,更贴心了,军士们也许就为了这声老子就能为他玩儿命。
商洛点点头道:“老夫不是忽悠你,你只要坚守三天,而且天亮之前还能给你一万兵力。”
李贤道:“不是老子官迷,如果我战死了,您也得给我追封上去,也好让我见我家的列祖列宗。”
“李大人如果战死了,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民族英雄,你是在抗击蛮夷的血战中战死的,老夫一定将你的功劳大书特书,追封兵部尚书衔!”
“尚书衔嗯,这下到顶了。好!就这么说定了,老子就坚守三天,等您老给兵部尚书衔!”
商辂悲哀地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活侍郎比死尚书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