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宝齐篇古随口对充善说出了离间之计,充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离间之计并不是什么好计策,我想听到的是能堂堂正正在战场上砍下叶三的首级的计谋。”锡宝齐篇古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是喃喃地念叨:“离间,离间,安能离间无隙之臣?岂能离间互信之文武?”
锡宝齐篇古虽然不清楚孤岛的核心机密,但对叶三一手把持朝政也是有耳闻的,他再次摇摇头道:“离间必先有缝隙隔阂,后离间方有大成。如无缝隙隔阂,那就不叫离间智取而叫自取其辱。”
充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既然有离间之计,为何不用,可知有枣无枣打一杆的道理?”锡宝齐篇古点点头道:“嗯,也有道理。”
成化九年八月初三,内阁首辅王翱提起一根狼毫,饱蘸浓墨之后就要写奏章,但是一抬手才感觉毛笔有千钧之重。他一连几下竟然都没有能够提起来,如果不是内阁值房内跳动的灯火,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一刻了。外界对叶三的传言已经惊动六部六科言官,他们纷纷上书弹劾叶三有不轨之心。王翱嘴唇微动,手指在奏章上轻轻滑动,轻声念道:“叶阁老乃内阁大臣,不宜久居外镇,恐非国家之福。京师流言更对国家社稷不利”随着一声长叹,王翱手里的奏章掉到了桌案上。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这奏章上的事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老夫已经是土埋半截就要入土的人了,如果不是叶三,老夫早就回家养老了。老夫身为三朝元老,我不挺身而出,谁还能为叶三说话?
对叶三的品行,王翱并无丝毫怀疑,以前叶三在内阁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但六科言官在奏章中把京师的流言和叶三的种种行为对比以后都列举了出来。奏章上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也让王翱感慨不已。虽然叶三现在不在内阁,但如果此时把叶三召回内阁,那么孤岛军团就会毫无进展,辽东也不会有现在的大好局势。叶三能让几万将士归心于他,如果他就像奏章上所说有异志王翱终于抬起了手腕,运笔如飞地写了起来。既然开始了,那整篇奏章就是一气呵成,直写到最后对叶三的评价时,王翱才停止笔锋,又扫了一眼言官奏章上权倾朝野四个字赫然入目。王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感觉奏章上的比喻不够贴切,跟着就把目光收回,又投向自己笔下的奏章,重重地写下四个大字:“国之栋梁!”
成化九年八月初十,京师。内阁和司礼监在处理日常事物,当一份奏章呈递到朱见深面前时,朱见深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神情专注地看过每一个字,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轻读着奏章里的词语。司礼监掌印尚铭和秉笔太监怀恩都侍立在两旁,他俩都恭恭敬敬地站好,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皂靴尖,连大气都不敢吐一口,生怕打扰了御览奏章的朱见深。
以前从来不过问政事的皇帝今天把内阁首辅的奏章读了好几遍才放下,神色中有喜有忧。朱见深沉思了片刻突然发声问道:“叶阁老视察辽东,现在领兵多少?”其他太监一愣,正在苦苦回忆思索的时候,尚铭已经脱口而出道:“禀万岁爷,现在孤岛铁甲精兵两万,加上辅兵壮丁总七万余。”
“好。”朱见深笑了一声,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好,他的脸上忧色尽去,只剩下满面笑容道:“这次复州官道之战又不能给叶阁老升迁了,不然寡人都不知道给叶阁老如何封赏了。”这次复州大捷确实使朱见深很高兴,可接下来还是封赏的问题,叶三已经到顶了,再封就封到皇位上去了。尚铭暗自高兴道:“皇上英明,叶阁老权倾朝野,再加封赏恐非国家之福。”尚铭说的话都言官奏章的论调。朱见深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对叶三的封赏不容易处理罢了,再给叶三封赏也都是虚衔,就是虚衔也到顶了。现在给叶三封赏什么东西,都让朱见深觉得麻烦。但是朱见深心里还是有些内疚的,本来已经在想如何封赏叶三了,但听到尚铭的话后,琢磨了片刻,还是算了。
“皇上这是六部六科言官弹劾叶阁老的奏章,这是内阁首辅王阁老对六科奏章的批示。”垂首而立的秉笔太监怀恩语调仍然是波澜不惊,他身后的太监立刻又捧上来两本奏章。朱见深翻开来看了两行,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胡乱地又翻到后几页粗粗看了几眼,就一扬手把言官的奏章用力摔到了地上。
“真是太可笑了,就会干这些离间之事,哼!”朱见深厉声骂了一句。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太监跪地声,接着就是一片声音:“万岁爷息怒,皇上息怒。”余怒未息的朱见深猛地站起来,盯着地上的奏章又看了几眼,连同王翱的奏章一起飞起一脚踢到了空中,飞出老远才啪的一声落在跪着的太监面前:“朕登基以来,下面的人不是贪官污吏就是无能鼠辈,还有不少既是贪官污吏又是无能鼠辈。”下面跪着的太监都惊呆了,这皇上是怎么了,从没见过皇上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不过问这些事的吗?以前就算知道有贪官污吏也没见过他动怒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吃药没点灯,吃错药了?
朱见深急匆匆地走下御案,一直追着那两本奏章走到太监面前才站住脚,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里,跟着又是怒气冲冲的一段话喷涌而出:“你们也不想想,大明能有今日的繁荣,那是谁给的?他们那些人的俸禄都是谁给的?叶阁老能干又不贪,结果却是反常了你们又贪又无能反而是天经地义?难道朕就那么糊涂吗?朕不过问朝政那是因为有叶阁老在,现在叶阁老不在内阁,而在千里之外喝风饮露,他是为了什么?难道朕的臣子就都应该是群酒囊饭袋加贪墨之徒吗?”朱见深好厉害,皇上不发威就把他当病猫了,下面跪着的太监已经把头都磕出血来了,他们一个劲地嚷嚷:“皇上息怒啊,息怒啊。”
朱见深背着手重重地呼出了几口气,但仍然情难自已,忍不住又骂了起来:“那些言官都是扯淡,所奏之事根本不近常理。还有内阁首辅,也跟着起哄,看样子王翱真的老眼昏花了,该回家了。”朱见深看王翱的批示奏章只是粗粗地浏览几页,加上正在气头上,就断章取义地责骂起王翱来,哪天没有几个冤死的鬼,今天王翱确实被冤枉了,不近常理的话他是摘抄言官的,再加上行止独特的人朝廷要慎用这样话让朱见深更无法接受。
“自从叶阁老去了辽东,一年只从朕这里拿几万两军饷,但几个月就有一次捷报,这就叫不近常理了?难道向辽西军一年从朕这里讨数百万两军饷,然后一仗都不敢打才叫近常理?才应该委以重任?”朱见深越说越怒,他咬牙切齿地冲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大骂:“朝廷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糊涂蛋,启用的都是什么人啊?”下面的太监都放声哭嚎了:“奴才该死!”可心里却说朝廷用谁关我们太监屁事?
对于性格很软弱的大明皇帝朱见深,锡宝齐篇古根本预料不到大明皇帝会对太监发了一通牢骚,在无意之中化解了锡宝齐篇古处心积虑放出的离间叶三君臣的烟雾弹,有枣无枣打一杆,这一杆只打下了几片枯叶而已,而枣却被叶三吃到了嘴里,朝堂之内从此再无人敢乱言叶三不近常理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