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不是一个人回的,他还带回来一个孩子。是个女婴,说是有两个多月了,可又瘦又小还不如宝宝满月的时候大。
大家都对这孩子的来历感觉新奇,因周文斌说是自己在路上给捡到的,怜她孤伶无依才带回家来,一路上全靠他给讨的百家奶才得存活。
女婴啼声细弱毛发稀疏,很明显的发育不良状,一离开周文斌怀里就抽啼不止,吓得众人都不敢再凑近来抱。只若嫣看得心疼,伸手向周文斌要她,柔声道:
“我来喂喂她吧,这孩子想是饿坏了。”
周文斌打从进屋起,视线就好似一直避着她,这会儿才眼前亮了亮,应声近得前来。若嫣接过孩子后,抬眸扫他一眼,轻声道:
“你且梳洗去吧,回头也吃点儿东西。先把她交给我好了。”
周文斌点点头,眼光仍不看她,转身欲走。双双在旁早忍耐不住,抢前一把拉住,脆声斥道:
“哎我说姓周的!你不声不响就离家一载多也就罢了,怎么回来了还连个屁都不放?你老婆那边儿上还躺着你儿子哪!你就没想着上前看个一眼?我说你良心。。相公你拽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双双被为栋一路拉将出去,临了还死命瞪向周文斌。沈氏瞅了瞅女儿,又瞅了瞅他,重重一叹,也甩袖走了。
覃农上前两步,似欲帮着说点儿什么,想了想又没出声,只回头招呼春杏过那院儿去帮他烧烧开水,便也走了。
一见大伙儿都散了,若嫣瞄了眼他僵立在那儿的侧影,又默默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婴。那孩子倒是奇怪,这会儿也安静得很,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若嫣,那神情,竟似明白事儿一般,不声不响在琢磨着什么。
若嫣不觉微微苦笑,笑自己神经过分敏感了,她才这么点儿大,哪里懂得什么。于是看着她慈爱地笑,柔声哄曰:
“小宝贝儿,你饿了吧?别着急,这就给你奶吃哦,以后你就给旁边这个小哥哥当妹妹好不好?”
周文斌不自禁走近一点儿,探头看向床里。若嫣转眼向他:
“宝宝正睡着呢,你快去吧,一身的灰。”
没有原因的,若嫣也不想当着他的面给那孩子喂奶,便又出声赶他。
周文斌似一窒,缓缓转身与她视线相接,眼眸深邃,看不见波澜,然语音低微中略显苦涩:“他吃得,我就看不得,是吗?”
若嫣心头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倒好似知道些什么?这,不可能啊。。一定是我理解错了。
看她有些茫然,周文斌眯眼默了默,稍后转身走了,再未说什么。
若嫣呆了呆,才下意识去解衣襟,然后把孩子托在右臂上,拿左手熟练地捏住右乳,挤出些奶水后方把****递在女婴嘴边,先把这孩子喂饱了再说。
女婴却不领情,看了两眼后竟把小脸儿扭向一边,若嫣奇怪,伸手拈过她脸来看,小眉头皱皱着,竟似有些嫌恶的样子。
“怎么了宝贝儿?你不饿么?还是吃不惯我的奶啊?不会吧,小哥哥吃得挺香啊。你要是不吃的话,怎么能长大呢?你不想像小哥哥一样,又白又胖的人人都喜欢你吗?”
许是她的柔声哄慰产生了效果,女婴果然松眉转脸,噙住****,虽吐来叼去地玩了几下,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
若嫣松了口气,这孩子倒有个性,真不知他是打哪儿捡回来的。脑海中莫名回现一幕场景:一只柔白的手,隆起的肚子。
摇摇头,再摇摇头。那只是梦境,或是自己挣扎在死生边缘时产生的幻觉吧。虽然奇妙,也许并做不得准。
还是想想周文斌吧。他这么久,到底是去了哪里,有什么际遇?又是如何碰到的这孩子呢?还有,他刚才那神情,那番表现,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又要如何启齿,向他说明心中想法呢?
周文斌半个多时辰后才回到屋来,女婴本一直在若嫣怀中迷蒙欲睡,此刻却突然惊醒,扎着两手啊啊地要他抱。周文斌很下意识地接过她来,轻轻拍了两下,“九儿乖,吃饱了?那就睡吧,啊。”
这副场景在若嫣看来,竟觉得有些刺眼,他们之间的亲近是那么自然,女婴对他的熟悉和依赖显而易见,倒好似与生俱来一般。她不禁转首瞧向儿子,心头微微一酸,他却到现在还没见过自己的亲爹呢。
周文斌待女婴睡熟,才抬头轻问:“宝宝明天就满百日了?起了名字没有?”
他声音压得极低,显见是怕吵醒了孩子,若嫣吸了口气,摇头:
“还没,等你给起呢。嗯,她叫什么?”
“哦。我们周家到他这辈儿,应排‘子’字儿了,我刚才想了想,就叫子豪吧,可以吗?”见若嫣点头,又续道:“这孩子叫九儿,王凤九。她娘临终时起的。”
若嫣一窒,“你见过她娘?是怎么回事?”
周文斌仰仰头,几不可闻地暗叹,“没什么,偶遇的。她生完九儿就不行了,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我。”
若嫣皱眉,很明显他不想多说。以前可不是这样,他在她跟前几乎是透明的,从未瞒过她任何事。
“文斌。。”
“嫣儿,你听我说。”她才刚唤出声,就被周文斌截了过去,只得收声看他。此刻周文斌的眼神倒是直直与她相对:
“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应该当面和你说个清楚的。只是那时我还不想面对,不敢承认,所以逃避了。”
周文斌走过来,把女婴轻轻放在床上,又转头端详了子豪半天,才起身踱开。眼望窗外,深深叹息后接着道:
“这两年与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了。一开始我总不敢相信,你已经真的属于我,有时候睡着睡着都会半夜惊醒,生怕你已不在我怀里,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直到过了近一年才终于踏实下来。
其实我一直有感觉,你对我的感情始终没有多么的深,更多的不过是出于愧疚和报恩,不过我不在意。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属于我,哪怕你的心不在,我也甘之如饴。直到后来,我觉着你看我的眼神好象逐渐变了,你开始关心我,依赖我,而这种关心和依赖不似从前,好象更纯粹,于是我又有了新的希冀,希冀你是出于真心,你已经开始接受我,开始爱我了。我的心也开始沸腾起来,我想,我可以要的更多,更圆满了。
却在这时,他重又出现。当你绝然地告诉我说,任什么也阻止不了你去见他的决心,再看到你当时狂炽的眼神时,我被打倒了。溃不成军,所有的期待和希冀荡然无存。就连老天赐给我的那一个渺茫的心愿已经很可能成真,都不能给我半点安慰。后来,在他家里看到你们相拥的一瞬,我心如死灰,只能远远地逃开。
不过那会儿,我心有怨念的,所以我选择不告而别,我卑微地希望:你能为我的离去而心痛,后悔。我甚至想,穷心竭力去为你寻找茨柁吧,哪怕是跌死累死,也要让你最后仍感欠我,也毕生难忘我。”
转头看着若嫣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的脸,周文斌一径苦笑,停了停又续道:
“不过走那一路,我也想了一路,渐渐地便释怀了。这两年多的时光,是我自他那里偷来的幸福,不过是到时候该还回去罢了。再想想,这两年多的陪伴,还有周家的骨血,都已是你最倾情的给予,我真的知足了。
现在,我想对你说,嫣儿,你没入过我周家族谱,如今是算自由身或是你还属宋家人,都与我周文斌无关,你再不欠我了。真的,我们,两不相欠。”
若嫣摇头,恸哭不止。怎么能告诉他,她真的喜欢他,真的曾想过要和他一生一世?
曾几何时,只要他肯回来,只要他在她最想念他的时候陪在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不能说,便只能哀哀地哭。
周文斌犹豫着靠近,“我能……”
话音未绝,若嫣已扑在他怀里,“再抱抱我。我也一定忘不了你的。”
周文斌凝定,环抱她腰身,紧紧地揽住,终泪洒胸襟。
***
百日宴办得极为热闹,张氏一家,陆成生一家,还有若青等也悉数到场送礼相贺,小子豪再一见这许多人围着自己,争来抱去,竟已是适应得很,管他欢声笑语,只恬然自得玩着自己的,时不时把离他最近的人的手指啊帕子什么的给抓过来,端详一会儿再送进嘴里。
周文斌仍是抱儿子不多,因九儿醒时就只抓他一人,可眼神儿却总是围着若嫣和子豪身上转。
酒酣耳热之余,陆成生举杯,与覃农相碰,大笑着调侃:
“覃老哥今儿这大喜日子怎地没动静儿了?你看这孙儿百日了,徒弟也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愁是怎地?来来来,多喝几杯。”
覃农应得勉强,喝得却爽快,连干三杯后一抹嘴,转身伸手向若嫣要过子豪来抱,对着他小脸儿不住地亲,出声时却已哽然:
“乖孙儿,乖子豪,以后覃爷爷抱你的机会可不多喽。”
众人愕然,只周文斌伸手轻拍师傅膝部,环视一圈儿后,想了想起身举杯:
“是这样的。子玉出外一载,所经之处甚多,见有不少荒蛮之地,因缺医少治,偶有天灾小祸的便死伤者众,状极堪忧。因与师傅商量后决定,明日起我师徒即外出游诊,以拯伤众于无医。今借我儿百日之宴,就当与诸位提前作别了。”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赞的怒的叹的默的,各种反应可想而知。
周文斌却只瞅若嫣,眼神里明白告诉她:
你让我如何留在你身边,看你不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