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培德依旧赶到程锦记坐镇,他一则不放心裕王那边唯恐他再生什么举动,二则也是想帮若嫣排忧解难,这才两天宋培德就感觉到要管好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可是有多不容易了,现下自是更得出工卖力,也省得心上人再费心操劳。掌柜的一看到宋培德也是眉开眼笑,这两天他早见识到这位宋公子的才智与能力,有他在此帮衬着掌柜的也觉心安。
程锦记依旧是顾客盈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宋培德时而在人群中热情招呼笑脸相待,时而去库房里巡视一番,再不就到账房里查阅一会儿帐薄,还真把他忙得脚不沾地儿。不过百忙之中,宋培德仍不忘留意店门外,他发现昨儿个那几拨到这儿窥探的人又陆续前来徘徊了,不过细观察起来又太不像是裕王府的人。
这几伙儿人好似定时换班过来查探一般,只是有男有女又装扮不一,相互间看似毫无瓜葛,却偶尔飞快地交换几个眼神过去,若不是宋培德眼光敏锐还真不容易发现。察觉到此,宋培德更起疑心,他们如此行踪诡异,究竟意欲何为呢?当下唤过掌柜的来,耳语几句嘱他也在一边暗自观察。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见掌柜的冲宋培德使个眼色,二人便先后进至帐房。
却见掌柜的一脸激愤之色,对宋培德禀报说,他发现那几个家伙专盯我们这顾客买出去的货色样式,见到有货量大的或是连着几份都买同样的便知是俏货,那几个人便换着班的消失了,想是去做什么记号或是找谁汇报去了,由此可见他们一定是同行派来的。宋培德一听暗自点头,还是掌柜的内行,几眼便看穿其中的门道,既然只是同业之间的竞争,也就好办了。宋培德合计了会儿,便嘱掌柜的如此这般去做,到时候自能查明究是哪家商号竟这么不择手段,直接窥伺到人家大门口来了。
晚上收铺前,掌柜的垂头丧气地对宋培德说,他一连派出去几个跟梢儿的伙记,都被对方发觉后七拐八绕地给甩掉,那伙人也太机警狡猾了。宋培德点头沉吟了会儿,又轻笑着安抚他说没关系,自从对方发觉我们已经注意他们后,便也再没敢那么明着前来窥探了,他们懂得收敛就好,况且我们也还有下一招儿防范呢。
掌柜的闻言点头,也跟着露出丝笑意来,“是呀,我们自发现后再卖出去的料子就全部都用红布四转圈儿严实儿地包裹起来,虽说多了些成本,不过客人们都觉着喜气还省着边边角角脏了碰了的可是欢喜得紧呢。我已经照您吩咐通知老店和二掌柜那边儿今儿个起都跟着照做了,这还倒成我们程锦记又一大赢人的特色了哪。”
宋培德朗声大笑,“哈哈是啊,就叫他们尽管偷学去吧,不过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明儿起,你多找几个人也去挨家转转,看哪家商号最先学着启用红布,那八成就是了。再盯紧他们的货,真要有我们的花色式样不就可以确定了么。我倒真想看看,究是哪一家竟能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哈哈到时候我们可得跟他常来常往一番,想想也觉着怪有意思的嘛。”
若嫣得知此事后,也觉兴味盎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也有商业间谍了,是谁家这么有危机感和超前意识呢?再看宋培德那么有兴致,就和他们会会也好。不过这时若嫣却和宋培德的看法有点儿不一致了,宋培德认为能使出这种下流招数的必是家不起眼的小商号,那几家大的织锦行应该不屑于玩这花样儿。若嫣却以为,能派出这么多人前来打探,又个顶个的机警,显然是平时训练有素,那家商号的规模必不会太小,而且一般的小商号与程锦记的经营范围以及客人阶层都没法比,此番程锦记开分店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令他们感受到太大危机才是。
宋培德见她分析得这么细致入微,便也赞同这种说法,二人又研究了半晌,终于初步敲定出五家大织锦行来列为重点查看对象。于是,程锦记上下,再加上程府的家人小厮们,两日内便都陆续出动,乔装改扮着前往那五家织锦行门前踩点儿,尽皆擦亮眼睛盯紧里面动向以及出来进去的客人们手里的货。宋培德更总结自己前两天观察所得的经验,不定时地穿插着指派人手出去,又叮嘱他们尽量做得轻松自然些,千万不要在言谈举止上过分引人注意。一众伙记小厮们难得碰上这么个新鲜有趣的差事儿,个个儿做得似模像样有声有色,宋培德更是得意不已,时常奖赏夸赞他们,偶尔还言传身教一下,直玩得不亦乐乎。
谁知此番布置得虽巧妙细致,却是没收到任何效果。两日内五大商行皆无半点儿动静,不要说没人学着用红布包货,外观看似他们的货色样式也都和以往没什么出入。反倒说程锦记这两天的客流量开始大幅度减少,三家店都没有前几日卖得那么红火了。宋培德不解,难道说竟是我们错怪别人了?可是这两天程锦记开始萧条了又怎么解释?
若嫣也跟着沉吟起来,不过她坚信自己理解得没有错,必是对方狡猾,掩饰得太周密才没被自己这边发现破绽,看来还是得转换一下战术才行。这下她把娘亲沈氏也发动起来,请她明儿早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前往那五家织锦行看货选购,临行前还将自家几样新货俏货先给她过目确认一番。没想到沈氏对这方面竟也慧眼独具精通得很,认真看过几个花色样式之后还给提出一点不同的意见和建议来,倒令若嫣又惊又喜,连声夸赞时,沈氏却有些黯然,“娘小时候也很爱鼓捣这些玩意儿,成天画画绣绣的,不然你以为自己这天份是打谁那儿随来的?可后来。。也就懒得再摆弄了,所以你看娘这么多年都很少过问这些是不是,唉,我也只是看着心烦觉得没什么意思罢了。”
见不经意间又勾起母亲的伤心事,若嫣赶忙转移话题,给沈氏讲述需要多留意哪方面的问题:遇到哪家有跟我才刚儿给您看的那些面料花式相类似的,您该记的用心记,该买的就得买回来,量不用大,样式倒是可以全活些,然后再着人尽快送到大哥前些日子买的别院去,我自会提前就过去那边等着。若是没发现有那些货的商行,您就大致转转便出来好了,还有您在出来进去的时候,注意着点儿别让人看出来自己和程锦记有关系。
若嫣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此番只想针对那家恶意竞争的商行去,却不想惹得另外几家不知情的同行们也跟着猜疑忌讳,她觉得就算是同业竞争也应该要遵循一定的道德准则,才能显得合理而有序。
次日上午,若嫣才到别院里等没多久,送货回来的小厮就到了,却正是德胜儿。这小子才老实没几天就又憋不住了,尤其是近两日来明显的欢实,又恢复早前多嘴多舌的样子,何况他现下又到了美如天仙般的大小姐跟前,更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事无巨细地从头儿白话到尾。
原来程夫人第一家去的就是金织记,才到那儿不久就被她发现了端倪,南边整整一溜的柜台上摆的全都是新品,正有不少贵妇在上面精挑细选着。而那位负责招呼她的伙记见程夫人眼生,却特意把她往北边领,程夫人便在那儿漫不经心地随便扫了几下,面色沉静也不言语,倒好似什么货色都没看上眼。随侍丫鬟便在边上故意小声跟她叨咕着:“夫人,我们打江南来时,不是早听说长安城里面有好几家大商铺么,怎么看这货色也就一般呀,倒叫知府夫人夸得有多好似的,莫不是我们进错了家儿?”
伙记耳尖,闻听那丫鬟说的依稀便是江南口音柔软好听,再看程夫人衣着华贵举止高雅,听人说江南可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伙记便心知是位女财神上门了,立马哈腰躬身地又把她们往南边领,嘴里还不住介绍说,“这位夫人您一看就是位识货的,请往这边转,这一趟儿可全都是我们金织记独家儿织就出来的新品,包您在江南从来没见过。”
沈氏因怕被他听出自己晋阳口音,便只轻点了点头自顾往过走却没敢搭腔,这姿态在伙记眼中看来自是更显矜贵,当下更铆足了劲儿向她详细举荐介绍一番。沈氏一眼便看出这些货不论从质地还是花色上,都有很多仿效自家新品的地方,有的更是干脆就照样全搬。沈氏不禁奇怪了,怎么他们做得这般明目张胆,自家人前两日却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只这么合计着沈氏却没动声色,当下细细挑了几样儿出来各买了两丈,最后到得结银时她才恍悟。原来金织记学程锦记的样子在每位客人买的货外面都另包上一层,只不过他们家用的不是红布而是些实打实的料子,而且这一包就是几尺,却全是赠送的不用花上半文钱,难怪这两日自家人从外观总是看不出半点儿破绽来。而金织记用这招自是能招揽不少客人都跑来他们这边,既然两家货色差不多,那当然是有越多便宜可占就更好了,这女人嘛总是喜好贪小的居多,这个却不分贫富贵贱而只是天性使然。
德胜儿又报说程夫人打金织记出来就奔锦织记去了,只嘱他自个儿先送货回来给小姐看。若嫣听德胜儿这么一说,不由暗自点头,她早怀疑此番便是金织记和锦织记的老板在背后搞鬼,因程锦记自出名以来首当其冲感受威胁最大的便是他们,而且想来也只有他们家能有这么大实力兴师动众地使出如此张狂手段。
若嫣大致翻了翻那些料子,俨然便是自家货色的翻版,除了那绣绘因太高难没人会用之外,程锦记几乎所有新品此番都被他们给仿制了遍。看来金织记也不乏能人嘛,而且他们老板的心机阴沉行事周密于此可见一斑。只是金织记此番做得未免太过卑劣下作,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就剽窃他人苦心研制的成果,若嫣此刻也不由被激起几分斗志来,同业竞争嘛比的不过是谁能抢占先机出奇制胜,这她可有的是新奇手段,一一使将出来,怕不得让他跟风跟到脚软。
当日才过晌午,程锦记的做活师傅们便又得令要赶制新品了,他们参照苏小姐画出来的新样子陆续开始忙活,织料的裁剪的码边的缝制的,一道道按顺序开工收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晚上关铺后,程锦记的三家店面也都尽数闭门改造起来,外观上任谁也瞧不出半点儿异常,却不知他们内地里干得很是热火朝天。
第二日午时未至,长安城众贵妇们便一传十十传百的都已得知程锦记又出特别的新品啦,具体是什么样的却都掖着藏着不好明说,只一个个挤眉弄眼地小声议论着,再迫不及待地相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