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水中之前,若嫣犹记得屏息静气,只觉一股大力拍来,全身骤然酸痛,冰冷的江水瞬间已把她整个儿吞噬。若嫣挣扎着用脚踩水把头露出来,放眼四顾,心知前世练的泳技平平,也只能救得自己一时,唯盼此刻江面上有船只经过,才能搭救于她了。
四处望去,江面却异常的平静,连半点儿波涛也无,江水黝黑冰冷,漫无边际。好象整个世界都已沉寂,若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急促,浅短。她心知无望,脚下渐已无力,忽而险险呛进一口江水,只呛得若嫣剧咳几声,然后更觉四肢乏力,头重脚轻。她又再勉力划动几下,那一身衣裳经水之后竟沉重异常,直要拖着若嫣往深里沉去。好冷啊!冻得她牙齿都打颤起来,若嫣只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昏沉,神志似已逐渐离她远去。
睡吧,睡过去就不觉得冷了。
混沌之间,若嫣感觉自己仍在上下飘浮,忽暖乍寒,心无所寄魂失所依。一时全身如被火烧,肌肉筋骨无处不痛,连喘气都觉费力,如置炼狱般;一时却又有如冰困,直冻得她齿颤心寒,手足冰冷麻木,如坠冰窟。
恍惚中,若嫣本能地伸手寻求护持,这时总会有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包住她的,冰冷中送温暖,灼热时献清凉,久违的那种被疼惜珍视的感觉总能够很快地安抚若嫣。哦一定是敏培!太好了!有敏培守在自己身边,这下可安全了。。若嫣模糊地想着一再沉沉睡去。
若嫣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她的头依旧昏昏沉沉的,还有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屋内光线低暗,一点烛光如豆。床前隐约伏着一人,见不着脸,看衣着穿戴好象是名老妇人。若嫣心下迷茫,这又是哪里?到底是何人救了自己?
举起手来,若嫣看了眼自己衣袖,好象是粗布衣衫,看来是床前这位老妇人给她换上的。摇了摇头,好象那种飘荡的感觉仍在,可若嫣的头脑却似已经清楚了,正自奇怪为何仍旧觉得飘忽呢,那老妇人却抬起头来。
老妇望向若嫣的眼神里充满着喜悦,笑逐颜开说道:“姑娘啊你可醒了,你都昏睡了三天三夜哪!”若嫣听罢展颜一笑:“多谢这位大娘救命之恩,若嫣定当涌泉相报。不知大娘您贵姓啊?”
老妇呵呵地笑得极是欢畅,一边拨亮烛火一边把手一摆道:“姑娘不必谢我,搭救姑娘的另有其人!老妇我只是拿人钱财,奉命照料姑娘的。那周公子已经守护姑娘三天了,掌灯时分才下得船去。临行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一路侍候姑娘到长安呢。我夫家姓黄,姑娘你叫我黄大娘得了。”
若嫣听得一愣,周公子?原来搭救自己的人姓周。“黄大娘,那周公子现在何处?容若嫣当面答谢于他才是。”黄大娘又笑了,边笑边说还边掩嘴,神色间暧昧得很,“若嫣姑娘啊,都是你醒得太晚了。周公子今晚到得真定府(石家庄附近)已下船了,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吧。这两天把个周公子给急得不行,临下船还不放心若嫣姑娘你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把你给侍候周全了,看样子若不是现下你身子扛不住,那是说什么也不会舍得把你给留在这儿的。呵呵也难怪,姑娘这么个天仙般的人儿,任谁见了都把持不住是吧。”
若嫣蛾眉轻蹙,暗自寻思着原来自己现在仍在船上,难怪一直觉得飘忽呢,而搭救自己的那位周恩公却已是到了目的地下船去了。当下没理会黄大娘眼中的调侃,若嫣又追问道:“黄大娘,那这条船是往哪儿去的呀?”黄大娘极是健谈,头脑也很灵光的样子,想来这些天在船上也是憋屈坏了,如今可逮着能听她侃的人了,“这条船是官船,从晋阳城前往长安去的。这船可大着呢,载着好几十号人哪!你现在睡这间屋和隔壁都是周公子包下来的,好几两银子一天呢可是。听说你落水那会儿就是周公子发现才打发人捞上来的,真是怪可怜见儿的,姑娘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呀,一直发烧打摆子呢,把个周公子和这船上的大夫可给折腾坏了。”黄大娘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继续,“要说这几天哪,姑娘你可全靠人家周公子了,没黑没白地守着你呀,硬是把个精精神神儿的公子哥儿给熬瘦了一大圈儿呢。要不照咱们都知你是他刚搁水里给捞上来的话,不定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婚小俩口,情意深着呢!”黄大娘一脸的激赏艳羡,还拿眼上上下下地端详着若嫣,似要从她的神色间寻求对自己刚才这番话的反应。
若嫣假作听不懂黄大娘言下之意,只是一脸正色地道:“如此说来全靠这位周公子和黄大娘照拂若嫣了,再生之德当永生难忘。不知大娘知不知道周公子的名讳,好让若嫣日后想法儿回报。”
黄大娘眼见若嫣并未因自己一番话而表现出对周公子感激涕零以身相许的意思,不免大为惋惜。想自己如果能因此成就一番才子佳人的佳话,那该是有多风光!很可能周公子一高兴之下,会赏更多的银两宝物来,岂不更是两全其美!啊对了,黄大娘眼睛一亮,“若嫣姑娘,周公子临走前还留给我一件儿物事,要我转交给你呢,呶在这儿呢!这是周公子随身携带的玉佩。说是留待他日相见当个信物呢,可怜周公子他还不知道姑娘你姓甚名谁是哪儿家的小姐呢。”说到这里,黄大娘顿了一下,低了头又偷眼瞄下若嫣,神色间微显忸怩,又轻声道:“我就私自作主,把姑娘你的耳坠子解下一只来交给了周公子。姑娘你不会生气吧?”到后来黄大娘的声音越说越低。
若嫣想自己原本身上就没带什么值钱物事,落水后想必连头上的钗襟里的帕子都无影无踪了吧,还真就只是那对耳坠子还值几个钱,那是自己及笄时大哥程为栋送给自己的纯金打造的玉兰花型坠子,下面还镶着颗小珍珠。这黄大娘还真是识货,若嫣并未多想,随即解下剩余那只耳坠子递到黄大娘手上,笑说:“黄大娘,小小心意您甭嫌弃,若嫣现在身无长处,只这枚金坠子还值几个钱,您就收下吧,日后我回到家里,自当另行酬谢。”
没料想黄大娘将头摇得拨愣鼓儿似的,只是不肯接,“那怎么行,若嫣姑娘。周公子已经给了老妇我二两银子了,我怎么还能收姑娘这份儿呢?再者说了,这耳坠子本是一对儿一双儿的,另一只既在周公子手上,这一只姑娘你无论如何也得收好喽,不然日后如何与周公子再见呢?”说罢把耳坠子硬推回来,还将玉佩也塞到若嫣手里。若嫣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都收下。拿起玉佩一看,样式比较普通,只是那玉通体碧绿,触手生温,想必价值不菲。心下暗道这周公子还真是古道热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还怕自己日后找不到他,留下这么个珍贵的信物来。
忽又一想,光有信物有什么用呢,总不能满大街拉人便问谁是这玉佩的主人吧?这才想起,黄大娘和自己东拉西扯的,却一直没说周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只不知黄大娘是不晓得呢还是给忘记了。便又注目黄大娘,却见她正在那儿自己抿嘴儿偷笑呢,也不知是想起什么高兴事儿了。只得又开口问她:“黄大娘,不知那周公子高姓大名啊?”黄大娘乐了,“咳!你看我这记性儿,这最关键的还忘了说了,周公子在晋阳城中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呢,姓周名文斌,乃是晋阳知府周老爷的长公子啊!”
又是周文斌!若嫣苦笑,看来自己跟这位周公子还真是缘份非浅,这样也能碰到一块儿。当下声色不动,只微微一笑:“原来是知府家的公子,若嫣孤陋寡闻,虽未及听过,但周公子古道热肠想来定是位仗义善心的好男儿。”略停了停又继续对黄大娘温言道:“黄大娘照拂若嫣多时,一定倦坏了,还请快些去歇息吧。若嫣现下已无大碍,不敢再劳烦大娘了。”语毕举袖掩口假意打了个哈欠,黄大娘见状虽一脸的意犹未尽,也只得出去了。
若嫣躺在床上,不由思绪万千。如今她该怎么办呢?
立刻回程府去?只是眼见二姨娘这次是豁出去撕破脸也要害死自己,轻易不肯善罢甘休的,程府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得消停,想想她都心惊。
而且再过两个多月就是周家娶亲的日子了,借此机会是不是可以避开去呢?虽然现在想来那周公子为人不错,而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可是她早已打定主意今世再不能纠缠情事而误人误己了,唉委实是不能成就这门亲事。
再有,现在娘和大哥一定在为她提心吊胆地牵挂着吧?自己也很想她们啊!可若是找机会送平安信儿给他们,他们是一定要接自己回去的,到时候这门亲事不还是是逃不掉嘛。
呵,怎么还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了,她现下身无分文,如果不回程府的话,接下来可要怎么生存下去呢?唉,真是进退两难。
辗转一夜,若嫣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还是黄大娘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黄大娘家本住晋阳城,两年前大儿子自立门户,随岳家去到长安靠做点儿小买卖为生。前些日子找人传话回来说,儿媳妇有孕要生了,这可是黄家的长房长孙头等大事,黄大娘立马收拾包袱前往长安侍候月子去。今儿早起她一见若嫣正为去处发愁,当即应承携若嫣一同前往长安,说是妇道人家相互间有个照料,不然若嫣孤身一人在外,亲人杳无音信也让人放心不下。
这时黄大娘才想起询问若嫣出身来历,若嫣只含糊说自己是外乡人,来晋阳寻亲未果迷路郊外,又不小心落入江中。若嫣存了个心眼儿,告诉黄大娘说自己姓苏,毕竟程家在晋阳富甲一方,程家四千金前阵子又名扬全城,程若嫣这名字现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其实黄大娘着意收留若嫣也是存着点儿私心的,凭她一双精明的老眼如何看不出那周公子对若嫣姑娘的情意,在她看来二人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是能成就良缘那可是一大美事。呵呵到时候,自己这个现成大媒还怕少了好处?多亏自己有远见,昨儿个周公子下船时,把自个儿大儿子的地址留给了周公子,还特意点拨几句,想那周公子多么聪明的人儿,如何会不懂自己的意思?真格的人要是走时运哪,放屁哈腰都能捡金子嘿嘿,哪曾想自己坐船的功夫就碰上个大贵人呢,真是越想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