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汉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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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解嘲并序(2)

[20]解缚而相:指管仲事。春秋时,齐国内乱,国君襄公和无知先后被杀,国无君,诸公子争位,公子小白获胜,是为齐桓公。管仲帮助公子纠争位失败,逃亡在鲁国。齐桓公要求鲁国逮捕管仲,押交齐国处置。管仲被押送到齐国以后,齐桓公接受了鲍叔的建议,立即予以释放,并任用他为相。

[21]释褐而傅:指傅说事。据《文选》李善注引《墨子》云:“傅说被褐带索,傭筑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三公之一为太傅。

[22]倚夷门而笑:指侯嬴事。据《史记·魏公子列传》载,秦围赵邯郸,赵求救于魏,魏王迟疑不发兵。信陵君亲率宾客及私家车骑百乘赴赵,欲与秦军死战。出发时路过魏都夷门,见侯嬴。侯嬴为夷门守门监,信陵君素待之甚厚,尊为上客。他见信陵君以少数军卒去白白送死,遂冷淡地对信陵君说:“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信陵君出城行了数里,心中不舒服,返回来责问侯嬴没有情义。侯嬴见他返回,就笑了。于是劝信陵君不要去硬拼,并献计解了赵围。

[23]横江潭而渔:指屈原《渔父》中渔父隐而不仕,随世浮沉。潭(xún),水边。

[24]七十说而不遇:指孔子周游列国,游说七十国君,但终不见用而返鲁。《史记》《汉书》中均有此说法,但实无七十之数,盖战国时夸张之辞。

[25]立谈间而封侯:指虞卿事。《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虞卿为战国时游说之士,非常清贫,往说赵孝成王,一见,赐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因退秦有功,封一城。

[26]枉千乘于陋巷:春秋战国之际,君主屈驾陋巷,会见贤士之事较多,如齐桓公一日三至小臣稷之门,鲁缪公往见泄柳,魏文侯往见段干木等。

[27]拥帚彗而先驱:燕昭王为雪国耻,招贤纳士,邹衍来到燕国,昭王亲自拿上扫帚为他清尘开路,以示尊敬。帚,扫帚。彗,同篲。本指一种可以扎扫帚的草,这里指扫帚。

[28]信其舌:意谓摇动其善辩之舌。信,同“伸”。奋其笔:意谓勤奋书写以陈述其策略。

[29]窒隙蹈瑕:意谓乘机钻空子。窒,堵塞。隙,空子,漏洞。蹈,践履。瑕,衅隙。无所诎:意谓无往而不得逞。诎,同“屈”。

[30]得辟:获罪。

[31]宛舌而固声:“固”,《文选》作“同”,今从《汉书》。意谓卷舌而不出声,即缄口不言。拟足而投迹:按别人的脚印而投足,即亦步亦趋。

[32]乡:同“向”。往时。策非甲科:汉代制度,策为考试取士的形式,分射策和对策两种。射策为列举若干疑难政务时势等问题,分别写在策上封好,让学子任意抽选解答。根据题目难易分甲乙两科。选中者甲科可以为郎,乙科可以为太子舍人。对策是公开提出政事或五经经义问题,题目统一,让学子当场分别回答。根据回答的文辞决定取舍,并区别甲乙高下。

[33]孝廉:意谓孝子和廉洁之士,它是一种任职资格。汉武帝于元光元年,令每郡国推举孝和廉各一人,后合称孝廉。

[34]方正:意谓贤良方正之士。汉文帝时,始有举贤良方正及文学之士的制度,被推举者,有的官可至公卿大夫。

[35]独可抗疏:仅能上书给皇帝。抗,举。疏,条陈论事的奏章。时道是非:有时可以议论时政之得失。

[36]高得待诏:意谓最高的人也不过留用为待诏。下触闻罢:意谓那些低下的人,则因触犯上意,天子不满,于是通知上书的人说:知道了,你回家去吧,不能任用你。青紫:即前文之“纡青拖紫”。

且吾闻之也: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1]。高明之家,鬼瞰其室[2]。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3]。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4]。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5]。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6]!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遇俞跗与扁鹊也[7],悲夫!“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摺骼,免于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8],激卬万乘之主,介泾阳,抵穰侯而代之[9],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颐折[10],涕唾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气,拊其背而夺其位[11],时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阳,娄敬委辂脱,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12],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13],得也。《吕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14],宜也。故有造萧何之律于唐虞之世,则悂矣[15];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乖矣;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16],则狂矣。夫萧规曹随[17],留侯画策,陈平出奇[18],功若泰山,响若坻[19],唯其人之赡知哉[20],亦会其时之可为也。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若夫蔺生收功于章台[22],四皓采荣于商山[22],公孙创业于金马[23],骠骑发迹于祁连[24],司马长卿窃赀于卓氏[25],东方朔割炙于细君[26]。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胡克家校刻李善注《文选》)

[1]”炎炎者灭“六句:意谓烈焰和巨雷都将绝灭的,因为它们过于旺盛,所以天地要把它们收藏起来。

[2]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意谓富贵人家鼎盛之极,则行将败落。

[3]攫(jué)挐(ná):持执争夺。挐,同”拿“。攫挐者,争权夺势的人。

[4]”知玄知默“六句:意谓只有懂得谦退、清静、寂寞,才能掌握真理,达到道德精神的最高境界。玄、默,即谦退之意。《文选》李善注引《淮南子》云:”天道玄默。“故以玄默为宇宙规律的最高境界。庭、宅,都是境界的意思。

[5]”世易事变“四句:意谓时代虽有变化,但人处世之道却并无不同。如果古人和我变换了所处的时代,还不知会怎样呢?即如果古人处于今世,也许会和我一样不得志;如果我生于古时,也许同样能建功立业。

[6]”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蝘(yǎn)蜓(tíng),蜥蜴之类。《荀子赋篇·佹诗》云:”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皇。“王先谦《集解》云:”世俗不知善恶,螭龙之圣,反谓之蝘蜓,鸱枭之恶,反以为凤皇也。“扬雄借用荀子之语,以喻客之不辨善恶贤愚。

[7]俞跗、扁鹊:皆上古之良医。

[8]折胁摺骼:摺(lā),《汉书》作”拉“,摧折。免于徽索,指范雎受笞击之后佯死,而免于囚禁之事。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指范雎于入秦途中钻入橐中躲藏之事。翕肩,耸起肩。蹈背,被人踩着背。扶服:即”匍伏“。此皆形容范雎钻入口袋时之狼狈情态。

[9]介泾阳:介,离间。泾阳:指秦昭王之弟泾阳君。抵:排斥。

[10]颐:(qìn),《文选》作”()“,《汉书》作”“。折(è):鼻梁骨塌陷。鼻梁骨。

[11]”搤其咽“二句:搤(è),同”扼“。亢,绝。拊,拍击。意谓蔡泽掐住范雎的咽喉,断绝他的气息,推击他的背,从而占据了他的相位。以喻蔡泽抓住范雎的要害而迫使他让位的气势。

[12]娄敬: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之初,将建都洛阳。陇西戍役娄敬,本为齐人,拉车子路过洛阳,卸下拉车的绳子,披着羊皮裘,求见刘邦,说以利害,建议建都长安。刘邦深以为然,立即班师入关,并拜娄敬为郎中,赐姓刘。委辂(hē):卸下辕前横木。脱,解下拉车的绳子。掉:摇动。不拔之策,不可动摇的决策。中国:指京师、首都。

[13]叔孙通:原为秦时博士,二世时逃离咸阳,辗转而归刘邦,楚汉相争时多推荐豪杰大猾。刘邦即帝位后,众将饮酒争功,醉后狂呼,拔剑击柱。刘邦非常担忧。于是叔孙通率三十儒生,参考上代礼法,为汉朝制定一套简易可行的礼仪制度。第二年,长乐宫修成,叔孙通担任总司仪,引导诸侯群臣按礼仪拜见皇帝刘邦,朝廷肃然。刘邦大喜,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于是拜叔孙通为太常。起于枹鼓之间:指叔孙通原效力于项羽,在刘邦攻取彭城的战乱之中归降刘邦之事。

[14]《吕刑》:周代的刑典。周穆王晚年,令司寇吕侯(一作甫侯)制定刑典,故名《吕刑》或《甫刑》。靡敝:败坏。圣汉权制:伟大的汉朝权衡周秦刑律的优劣。萧何造律:据《汉书·刑法志》载:”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国萧何攈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15]悂(pī):同”纰“,荒谬。

[16]金张许史:指金曰(mì)磾(dī)、张安世、许广汉、史恭及其长子史高等人。金张是汉武帝托孤的四位大臣中的两位,曾贵盛数世。许广汉是汉宣帝外祖父。史恭是宣帝祖母的兄长,宣帝流落民间时,即寄养在史恭家中。宣帝即位,许史两家外戚贵盛一时。

[17]萧规曹随:规,制定。随,遵循。萧何制定法令制度,死后,曹参继任相国,全部遵循萧何所制,举事无所变更。

[18]留侯画策:刘邦安定天下,重大决策多出自留侯张良。陈平出奇,陈平善出奇计,如离间项羽与钟离昧范增之关系,使单于阏氏以解平城之围,逮捕韩信等。

[19]响若坻:响,名声。坻(chí)(tuī):山崩,引申为山崩发出的巨响。

[20]赡知:富于才智。

[21]蔺生:指蔺相如。

[22]四皓:秦末四位白发老人——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隐居于商山,以采野菜果为食。汉初,四皓为帮助孝惠帝继承帝位起过重要作用。

[23]公孙:指公孙弘。汉武帝时,他参加对策考试,被擢为第一名,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后官至丞相。创业于金马门,即从金马门开始起步建立功业。

[24]骠骑:指骠骑将军霍去病。发迹:崭露头角。祁连:山名,古祁连分南北两部分,南祁连自葱岭而东,包括古昆仑、阿尔金山,直到甘肃;北祁连即今之天山。霍去病曾率兵深入祁连山,击破匈奴。

[25]司马长卿窃赀: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在成都开设一小酒店,岳父卓王孙觉得太丢面子,不得已而分给女婿钱财百万。司马相如夫妇这种放旷行为,实具有要挟的不正当性质,故云”窃赀于卓氏“。赀,同”资“。

[26]东方朔割炙:据《汉书·东方朔传》载,汉武帝于三伏之日,命令将祭肉赏赐群臣。但大臣到不齐,不能分割,天已晚,东方朔忍耐不住,不等命令就独自抽刀割了一块,揣入怀中回家了。第二天,大臣将此事报告了武帝,武帝要求东方朔当众自责。东方朔说:”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妻子),又何仁也!“武帝大笑,复赐酒一石,肉百斤,让他归赠妻子。

扬雄《解嘲》作于汉哀帝之时,时奸佞当权,他自己长期受到压制,官卑职小,遂埋头著作《太玄》以自我解脱。《解嘲》之作,直接目的是为说明作《太玄》之原因。

该文有两问两答,第一答为说明自己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虽官卑职小,亦甘心寂寞,至少可以保全性命。第二答为说明自己实无路可走,无事可做,既不能建功立业,也不能滑稽诙谐,只能默守《太玄》。表面上,文章是歌颂西汉的长治久安,实则揭示因循保守不思变革的现实,并根据物极必反的哲理,预示毁灭性灾难的来临。文章囊括古今,洞察时代的变化和机遇的不同给人的命运带来的影响,这种从变化中看问题的方法,乃该文思想之精髓。故文章虽列举史实繁富,语言铺陈,然因其具有这种雄辩的气势,而显得文质彬彬。

林希元以为《解嘲》源于东方朔之《答客难》(《汉书评林》)。这种文体的责难嘲笑部分,不避要害,甚至挖苦,但却以解答之巧妙雄辩和富于哲理见长。东方朔之杂文以诙谐,而扬雄之文则以严肃深刻为其个性特点,这当然也是时代使然。孙月峰评之曰:”此仿佛客难体,而文却过之。气苍劲,词精腴,姿态复横溢,可谓青出于蓝。“(转引自《评注昭明文选》),可谓得其意。

此类文章后来历代皆有拟作,直至韩愈《进学解》才有突破,以《进学解》一文不是以解见长,而是以难见长。其中心不在解答而达到自我解脱,而在于借学生之口非难当世官场和朝廷。然就其思想内容的实质而言,仍是扬雄《解嘲》之发展。

(汤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