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汉代卷
4113900000088

第88章 舞赋(2)

[21]在山峨峨,在水汤汤:此指音乐内容。《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峨峨,山高貌。汤汤(yáng):通“洋洋”,水大貌。与志迁化:言随情志转移而变化。容不虚生:言舞容没有游离于情志以外的。

[22]明诗表指:言用舞姿体现诗意表达旨趣。指,通“旨”。:同“喟”。浮云:喻高远。秋霜:喻清洁。

[23]增叹:反复叹息。诸工:一般的乐工。莫当:无法与之匹敌。

于是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1]。轶态横出,瑰姿谲起[2]。眄般鼓则腾清眸,吐哇咬则发皓齿[3]。摘齐行列,经营切儗,彷彿神动,迴翔竦峙[4]。击不致爽,蹈不顿趾[5]。翼尔悠往,暗复辍已[6]。及至回身还入,迫于急节[7]。浮腾累跪,跗蹋摩跌[8]。纡形赴远,漼似摧折[9]。纤縠蛾飞,纷猋若绝[10]。超NFEC5鸟集,纵弛殟殁[11]。蜲蛇姌嫋,云转飘曶[12]。体如游龙,袖如素蜺[13]。黎收而拜,曲度究毕[14]。迁延微笑,退复次列[15]。观者称丽,莫不怡悦[16]。

[1]合场:同场。递进:更替而进。次:次序。俟:等待。埒(liè)材:指才能不相上下的舞伎。埒,同等。角,斗。夸容:美好之容。理:修饰。

[2]轶态:出众的体态。瑰姿:美丽的容姿。谲:异。

[3]眄:视。般鼓:古代般鼓舞中的舞具。李善曰:“般鼓之舞,载籍无文,以诸赋言之,似舞人更递蹈之而为舞节。”腾:转动。哇咬:众口杂唱之声。

[4]摘齐行列:言校正队列使之齐整。切儗:言舞者或来或往,肩与肩摩擦比较。儗,比。经营:来往貌。仿佛神动:言似乎心神有所触动。迴翔:轻快地迴转身体。翔,言身轻如飞。竦峙:肃然而立。

[5]击不致爽:言敲击般鼓没有丝毫差错。爽,差。蹈不顿趾:言蹈踏迅速,好像脚趾不曾停顿。

[6]翼尔:翼然,展翅貌。悠:远。暗:通“奄”,遽。辍已:停止。

[7]回身还入,迫于急节:言舞者返身再进舞场,好像是受到急促的音乐节奏所催迫。

[8]浮腾:跳跃。累跪:多次跪倒。跗蹋摩跌:或用脚背或用脚掌踢踏。跗(fū),脚背。跌,脚掌。

[9]纡形:曲折形体。赴:腾踊。漼(cuǐ):折貌。

[10]纤縠:指轻薄的舞服。縠:丝织物的一种。蛾飞:如飞蛾扇翅。纷:众多貌。猋:猋风。此泛指风。绝:断。

[11]超NFEC5鸟集:言相互超越像群鸟飞集。纵弛:放松。殟(wēn)殁(mò):舒徐貌。

[12]蜲蛇:委曲而行。姌嫋:形容舞者队形之长。云转飘曶:言如云转动一样疾遽。

[13]游龙:游动的龙,形容舞者身形敏捷。素蜺:白虹。形容舞者长袖飞舞如白虹悬空。

[14]黎收:慢慢敛起舞容。黎,同“邌”,徐。曲度:曲调。究毕:终结。

[15]迁延:离开。复:回。次列:行列。

[16]观者称丽,莫不怡悦:言观看者称赞其漂亮,无不愉快喜悦。

于是欢洽宴夜,命遣诸客。扰躟就驾,仆夫正策[1]。车骑并狎,逼迫[2]。良骏逸足,跄捍凌越[3]。龙骧横举,扬镳飞沫[4]。马材不同,各相倾夺[5]:或有逾埃赴辙,霆骇电灭。蹠地远群,暗跳独绝[6];或有宛足郁怒,般桓不发,后往先至,遂为逐末[7];或有矜容爱仪,洋洋习习,迟速承意,控御缓急[8]。车音若雷,骛骤相及[9]。骆漠而归,云散城邑[10]。天王燕胥,乐而不泆[11]。娱神遗老,永年之术。优哉游哉,聊以永日[12]。

(胡克家刻本李善注《文选》)

[1]欢洽:言欢情遍及每一个人。洽,遍。宴夜:言宴饮夜久。扰躟:拥挤貌。就驾:上车。正策:举鞭。(躟,抄本作“攘”)

[2]并:并列。狎:近。(lóng)(zōng):聚集貌。逼迫:相拥挤。

[3]良骏、逸足:皆指骏马。逸足,奔跑出众的马。

[4]龙骧横举:言马头高昂。龙,高大的马。《周礼·夏官·廋人》:“马八尺以上为龙。”骧,马昂头。扬镳飞沫:扯动口中铁勒,喷涂口沫。镳,马口勒铁。

[5]材:材质。倾夺:排挤夺路。

[6]逾埃:绝尘,足不着地。赴辙:奔向大路。霆骇电灭:如雷霆震响闪电消失,形容迅速。蹠地:踏地。远群:远远超出众马。暗跳:迅速奔跑。

[7]宛足:屈足。郁怒:盛怒。般桓:迟留貌。逐末:追逐马中之最后者。

[8]矜容爱仪:爱惜容姿仪态。矜,顾惜。洋洋:恭敬端庄貌。习习:和调貌。承意:合乎心意。控御缓急:控制行走速度。

[9]若雷:形容车音之大。骛骤相及:言车马相随驰骋。骛:奔驰。

[10]骆漠:连接不断貌。云散:形容消失得不留痕迹。

[11]天王:大王。燕胥:设宴。燕,通“宴”。胥,语气词,无义。泆:“溢”字或体,过分。

[12]娱神:娱乐精神。遗:忘。永年之术:长寿之法。优哉游哉:即优游,闲暇自得貌。聊:姑且。永日:延长时日。

《礼记·乐记》曰:“乐(yuè),乐(lè)也。”从语源关系上说明了乐的愉悦人心作用。舞蹈是借助音乐进行造形的艺术。它让人不仅通过听觉,而且通过视觉去感受音乐,所以古人所谓的乐不是如我们今天说的狭义的音乐,而是指整个歌舞而言的。有如此作用,就有可能让人玩物丧志,统治者因为沉溺于歌舞而造成国破家亡者历史上不乏前车之鉴。所以,在以讽喻为己任的汉赋中很少给歌舞以应有的地位。傅毅的《舞赋》是迄今可见的第一篇以“舞”命名的赋,在赋中通过对一次宫廷宴会的描写叙述了歌舞令人愉快的作用,一改传统作品对歌舞的偏见。虽然没有深刻的社会内容,但由于作者基本上属于文学侍臣,经常出入歌舞宴饮的场合,他对这样的生活有切身体会和细致观察,加之自己良好的文学素养,使他的这篇作品在艺术上有许多可取之处,并且也拓宽了辞赋的内容,为后代舞赋创作提供了范本。其后张衡有同名之作,可惜残缺不全。此外如晋夏侯湛的《鞞鼓舞赋》、唐沈亚之《柘枝舞赋》等都是从此而来。不过这些作品把舞蹈的内容分得更细了,却都没有像傅毅那样产生广泛的影响。

赋的开篇,作者就虚构宋玉对楚王问的故事作为全文的序以引出正文。这段序借宋玉之口强调歌舞的娱乐功能,为正统文艺观念视为淫声的郑卫之音正名,说明它们虽不同于“雅乐”,但应该有自己的地位和任务,即“馀日怡荡,非以民风也”。从而点出文章的旨趣。结构虽然明显模仿前代,但寓说理议论于其中,且采用辞赋叶韵及铺排方式道出,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形式看,它和正文的联系更密切了。歌舞作为艺术,它给人以巨大的精神享受,作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体会,将其声色之美直接介绍出来,然而语言诉诸思维,歌舞却诉诸感官,这种区别使文字表现远逊于歌舞活动本身,所以作者侧重表现歌舞的艺术效果,通过烘托映衬手法制造气氛,让读者在气氛中去感受理解歌舞的艺术效果,从而达到写作目的。正文可分三层:首先是写歌舞开始前的宴饮活动。明月在天的夜晚君臣共同饮酒,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并具,当酒酣耳热之际,君臣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们不仅改变平时严肃恭敬的态度,甚至“简惰跳踃,般纷挐兮”,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可以说是下面正式舞蹈的一个影子。第二层正面写歌舞。先从容貌、姿态和服饰方面介绍出场的演员。虽然只是一些静态描写,但她们是歌舞的主体,这为我们想象歌舞活动丰富了内容。同时又借演员的歌唱强调歌舞“启泰真之否隔兮,超遗物以度俗”的功效作为演出的前奏。舞分两部分:前部分是独舞,写了由“始兴”到“稍进”的过程,让读者身临其境般逐渐而最终和歌舞融成一片;后部分则写群舞,在众多舞者的争奇斗艳中把气氛推向高潮。两部分中,独舞主要表现舞者的舞姿舞态,而后部分则歌声、音乐伴随舞蹈一起纷至沓来,给人目不暇接之势,作者的才华至此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第三层写宴饮歌舞结束后的情况。这部分有两重意义:其一是对第一层中宴饮情况作一交代。其二仍是对歌舞活动的继续发挥。美好的艺术总给人留下无限的回味馀地。孔子自称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列子》评论音乐也有“绕梁三日”之说。歌舞至此虽告结束,但它对欣赏者的影响并未消失,文章借群臣返归时马的各种姿态再作馀波,表现它们仍然沉浸于歌舞的亢奋情绪,和前文群臣“简惰跳踃,般纷挐兮”相互掩映,和文中的歌舞一样具有馀音不绝的效果。末六句总结全文,说明如能正确而有节制地享用歌舞则有益无弊,在肯定歌舞作用的同时微含讽喻之意。

宋梅尧臣曾说:“诗之工者,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胡震亨《唐音癸籤》)作为赋,文章主要摹写了事物的各种外在形态,但又不局限于此,而是在这些姿态的联系中,让读者设身处地地去感受宴饮歌舞中那样难以言传的气氛,这在汉代辞赋中是不多见的。另外,描写歌舞并不满足于绘声绘色,而是用“在山峨峨,在水汤汤”、“气若浮云,志若秋霜”的语言表现歌舞内容及舞者的精神气质,把只能体会的东西用画面形式展现在读者眼前,这些也是本赋的独到之处。

(霍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