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归去来皙
4117300000028

第28章 鹧鸪天(1)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通报声一传来,众人纷纷起身笑脸相迎。只见宫女打起帘子,弘历身着一袭福色长袍配同色琵琶襟马褂大步而来,正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远远的,就见他满面含笑、神采奕奕,旁的不说,单就他那顶瓜皮便帽上鲜艳的红丝绒结子在他那张冠玉般的面庞下都要黯然失色。

再看他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位福晋,进门后,她们随弘历给众人道了万安,就见二人一个清丽淡雅、楚楚动人,一个芳菲妩媚,瑰姿艳逸,二人虽气韵迥异,模样却平分秋色,一时间,倒还真分不出个高低来。

“四哥呀四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只一会儿的工夫就给我添了三位嫂嫂,昨儿见了梅嫂子,弟弟我已是惊为天人,不曾想今日见过月嫂子,更是仙姿玉色的美貌,四哥的福晋们个个端立冠绝、艳美绝俗,看得弟弟好生嫉恨呐!”前儿还不见踪影的弘昼这会子偏偏又冒了出来,白皙的团脸上铺满怨怼,可眼底却掩不住盈盈笑意,“皇阿玛就是偏心,就连娶福晋都偏帮着你,这不,四哥你都娶了三房福晋了,我这做弟弟的,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明儿我便回了皇阿玛去,不如准我出家来得干净。”

“混小子,满口的胡诌!”弘历强忍住笑,食指就着弘昼的脑门子一戳,“仔细明儿皇阿玛问你功课,若答不上来,你便真当了和尚去吧!”

“小福子,今儿回了阿哥所,你可要贴身藏把剪子在身上。”弘皎忽地凑上前来,对着弘昼的贴身太监一本正经地道:“明儿你家主子答不出功课,你便递上剪子,让他直接铰了这脑后的发辫就是了,省得届时他想铰却又找不着剪子,回头还被皇伯伯训斥说故弄玄虚,岂不冤枉?”说着,弘皎竟随手执了弘昼的发辫把玩了起来。

“弘普,年前内务府特请盛京皇寺的冲灵法师与他的弟子前往宝华殿为太后、皇上及皇后做法事祈福,我记得那冲灵法师与十六叔颇为投缘,不如弘昼出家之事便托予十六叔代为出面,向冲灵法师说明缘由并代为关照,只是不知十六叔是否愿管此事?”弘昇随意地将手肘搭在弘普的肩头,仿佛他口中的“弘昼”根本不在此地。

可偏偏弘普却还万般严肃地接口道:“阿玛向来宅心仁厚,想必不会推辞,这会子我便先替他答允了吧!”

众皇子又七嘴八舌地说成了一团,间或还哄然一笑,再看一旁的梅霜与宛月,一个早已笑弯了腰,另一个则拿帕子掩嘴轻笑。弘昼急得直跺脚,“你们只管人多,欺负我独自一人便是!”

“阿弥陀佛,五阿哥何出此言?”弘皎声调一扬,竟拿腔拿调地念起了佛,他一手甩开弘昼的发辫走到弘昼面前,一脸气鼓鼓地道:“诸位兄弟且听了你的出家之言,这才替你张罗此事,以备你随时遁入空门、了却俗世,可你倒好,竟这般狗咬吕洞宾,真真伤了咱哥儿几个的心啊!”

四周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着弘皎数落他的不是,弘昼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他就闹不明白了,明明是他们强词夺理,何况还当着二位新嫂子的面就让他这般丢脸,着实可恶。偏生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憋得他原本一张白面团似的清俊脸庞红通通的与猪肝无异。

“好了好了,你们且饶过他吧!”始终在旁不发一语的弘皙终是走上前来出面替弘昼打圆场,“瞧他气得,可别教他憋坏了。”说完,他还不忘朝着弘昼挑眉挤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二哥!”弘昼气极,原本弘皙出言相帮,他很是感激,可谁曾想末了还接了这么句话,真真叫人心里堵得慌。刚想反驳,却见众人已渐次散开纷纷坐定,一时间,倒将他一人撂在一旁,无人问津。

“弘昼?还不快坐下?”背后弘皙温和的嗓音,一时倒教他无从发作,无奈只得灰溜溜地坐回原位噘起嘴巴独自生着闷气。

此番时辰已是差不多了,诸位皇子皆已落座,二位侧福晋的贴身丫头玉芝和绿萝早已端了茶壶茶杯侯在自家主子身侧。乌喇那拉梅霜不由分说抢在前头昂首袅袅娜娜朝着弘皙款款而去,待她走近,扑鼻一阵浓腻的甜香不禁让弘皙皱起了眉,只见她在他身前俯下来,满头的点翠璎珞直晃得他眼都花了。

“二哥请用茶。”一句娇嗔细语方才出口,她端起茶杯高举过顶,螓首微扬,两弯吊梢眉下,一对丹凤细眼似娇非羞地往他脸上一绕,却又垂了下去。

本是百媚丛生的一瞥,却教弘皙心生厌恶。昨儿个夜里闹洞房,他也是含了七八分醉意去的,是而她的容貌,他也只依稀记得两三分,此番再看,却是说不出的矫揉。且不说旁的,光看她这身打扮,便知她是个会挑事的,何况她在他面前尚且如此轻浮,在弘历跟前更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可惜,她用错了地方,不止他不吃这套,弘历更是如此。

一丝讥讽漫过心头,溢到嘴边竟成了再温和不过的应和:“多谢弟妹。”含笑伸手接过茶盏浅啜一口,眼风往旁一扫。

刘喜会意,即刻走上前来,朗声道:“理亲王赏梅福晋红珊瑚手钏一枚——”

“谢二哥赏。”一旁早有从人接过了弘皙的赏礼,梅霜施施然起身,便朝他对面的弘晴走去。

这金灿灿的人儿终是离了他的视线,弘皙这才觉着眼前亮堂了不少,他将手中的茶杯随手往矮几上一搁,鼻端充斥的浓香让他头疼,烦躁地以指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却听头顶嘤然有声如弱柳拂水扑面而来,“二哥请用茶。”

弘皙只觉心口猛然一颤,浓烈的钝痛伴随着难忍的窒闷席卷而来,略抬了抬眼皮,一只釉彩茶盏被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青葱十指攀在斑斓的瓷器上,越发显得纤细修长。就是这双羊脂般的柔荑啊!糯软却总是凉凉的,握到掌心里,便是一辈子都不愿放开的。

可惜,他终究还是放开了。

口中泛起的苦涩再度提醒着他必须完成的夙愿,不为旁的,只为再度握紧这双手!

“二哥?”身旁的弘昇见他迟迟未有所动,只将俯身半蹲手执茶盏的宛月撂在一旁不闻不问,他忍不住出言提醒,弘皙这才回过了神,却恰见乌喇那拉氏已领了弘晴的赏正往这边过来。

他明白自个儿是再不能耽搁下去的,敛起心神,牙关紧咬,弘皙强迫自己不露声色,可目光却全然不敢望着她,因为他知道,只消一眼,他便会彻底沦陷。他随口答了句“多谢”便欲抬手欲要接过宛月手中的茶盏,可她似乎因着蹲得太久,忍不住暗暗换了下姿势,无意间使得他探出去的手扑了个空。他略显尴尬地缩了缩指尖,耳畔却听宛月莺然一声:“妾身愚笨……”可谁知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弘皙但觉眼前红光一晃,宛月余下的半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犹听得“咣啷”一声巨响夹杂着宛月隐忍的低呼直往他心头砸将而来,暗处,似有一双艳红的唇轻轻上扬,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小心——”几乎出于本能的,弘皙长手一伸,在她就要一头栽到这满地的碎瓷片里前适时揽住了她柔软的纤腰,只可惜,滚烫的茶水却终究还是溅得她满手都是。

“妾身粗笨……冲撞了王爷……王爷恕罪。”强忍着手上不断传来的灼痛,宛月挣扎着想要起身,待在他怀里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心如刀割,他身上的气息、他宽广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他温厚的嗓音,都是她梦里百转千回的奢望,可当这一切都真实地出现时,她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隔着朦胧的泪眼,他焦急担忧的黑眸逐渐洇开,化为利箭支支穿心。

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逃!她怕再慢一步,便会贪心地要求更多。她动了动身子试图抽离他的怀抱,可是,环抱住她的双手强壮坚实,她完全挣脱不开,他的鼻息随着他的每一下呼吸微弱地喷洒到她脸上,痒痒的撩人心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尽担心着旁人——手没事吧?”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弘皙双臂收紧,不由分说地抓起宛月的双手凑近一瞧,不想却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见她白皙的手背上早已是红肿一片,止不住心口一阵抽痛,“刘喜!去打盆子冷水来!”见刘喜自答应着去了,他霍然抬起头,隔着人群将视线冷冷地射向一旁,当目光接触到梅霜那满脸无辜的模样后,胸前翻腾的怒意险些吞噬了他的理智。

这个毒妇!亏她乌喇那拉氏出身八旗,竟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

梅霜被弘皙瞪得心里发慌,本能地逃避着他犀利的视线。这个男人太过精明不好对付,只怕他过会子发作起来当真会揭穿了她,她得赶紧想法子才是。

可这全都要怪高宛月!原本她只想着趁人不备暗自撞她一下,好让她当众摔倒叫她难堪,谁叫她前儿不知好歹非要同她顶撞,还真以为自个儿同她是平起平坐的吗?哪知她倒好,摔就摔了吧,竟蠢笨得烫着了自己个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害她被弘皙逮了个正着,若让弘历知道了,她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突然,梅霜灵机一动,与其站在这儿任人鱼肉,不如先发制人!她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抽抽噎噎一声“宛妹妹”冲口而出,俨然一副担忧的神情布满脸庞,怎奈她还未挪动脚步,身侧却忽有凉风窜过,未及她有所反应,身子已被毫无防备地撞了个趔趄,幸好玉芝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待她稳住脚跟留神一瞧,竟是弘历朝着宛月冲了过去!

“月儿!你摔着哪儿了没有?让我瞧瞧!”梅霜简直难以相信,如此焦躁颤抖的嗓音竟会出自弘历之口,他甚至还叫她“月儿”!梅霜但觉一股子热血直往脑门上冲,可她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生生咽下了这口怒气。一时间,高宛月便成了焦点,连旁的阿哥都纷纷起身忧心探看,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却浑然未觉,唯有一双吊梢媚眼闪烁着噬人的寒光,直将她绝美艳丽的脸庞映衬的分外狰狞。

“妾身没事……啊……”弘历着急想要看她手背上的伤,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好容易平复些许的痛楚复又凶猛袭来,泪,再度蒙上她的双眸。

听闻他的低呼,弘历不由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可捉住她腕子的手依旧不曾松开,他也不看弘皙,只兀自将另一只手环上了她的纤腰,稍一使力,弘皙顺势撤回了手,宛月的身子便这样利落地转到了他的怀中。

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宛月的伤口时,不由脸色丕变,恰巧刘喜正端着一盆子冷水过来,弘历便旋即将宛月的双手浸入盆内,趁着这个当口,他将黢黑的瞳仁往旁一扫,却见梅霜正跌跌撞撞地扑将过来,脚下不及站稳,便忽地急急倒在宛月身旁抽噎啜泣,哀哀戚戚好不凄楚,“宛妹妹,你怎的这样不小心?烫着哪儿了?”

说话间,梅霜已探出手来,不想却被弘历一把隔开,“不碍事。”冷冷的语调却敌不过他冰冷的眸心,直瞧得梅霜心里发慌,她垂下眼睑,瑟缩着收回了手,却听得弘历的嗓音隔空而至,犹如千年寒冰,冻彻心扉,“玉芝,扶你家主子去偏厅歇息。”说完,他再不看她,只兀自拢眉探看着宛月的伤势。“感觉好些了吗?”弘历温言软语柔声轻问,视线更是一刻都不曾离了她,甚至连梅霜何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宛月轻点螓首,“已是好多了的。”许是因着冷水的缘故,手背上的灼痛已不似方才那般难捱。弘历将她的手自铜盆子里抽出,清透的水珠子顺着她青葱似的指尖滴答而落,恍若雨点滴轻敲湖面,晕开了朵朵美丽的涟漪。他细细查看她手背上的伤势,好在患处并未起水泡,只是原本的红肿没有任何缓解,若不尽快处理,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再不敢有任何耽搁,弘历扯下身后的手巾轻柔地拭干了她手上的水渍并小心翼翼地替她简单地包扎了一番,正愁没有多余的手巾替她包扎另一只手,眼前却突有一块手巾凑上前来。即使是块再平常不过的手巾,但凡出自他手,定是齐整干净一丝不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