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无人,孤舟自横。虽仍未即昏,但殷雷滚滚,似有雨意。那涧边长蒿,纷纭蔓生,阴风一起,也分不清是草摇水荡,还是春潮涌动之下,植被委蛇。韦应物云:“独怜幽草涧边生”。大概便是见着这般境况吧。
“船家!”欧阳蝶羽按捺不住,首先高喊:“有人在吗?”
鬼风渡实在简陋得很,三个几乎辨不出的字立在竹杆上,布帆已经穿了若干大小窟窿。下方,几块礁石鳞布,周围满是青苔,滑溜溜的,据说每年都有人在这里摔三次以上,偏偏乐此不疲实繁有徒。
“谁在外面鬼叫?扰人清梦!”一把不耐烦的声音,竟然从那看来只能乘一人的小舟中传来。
冥灵仔细一看,哪有鬼影子,连忙往草丛中收寻,唯恐是像嘻哈佛那样,将腹语功练到深层,可以从四处传音,让人捉摸不定。自少爷被掳后,他一直很内疚,杯弓蛇影之下,甚至便怀疑是嘻哈佛,那胖和尚可不是善罢甘休的角色。
欧阳蝶羽怒道:“别废话!给本姑娘出来!”
“吱呀!”船板开出,竟然坐起一个人来!三人都是一怔,没想到那么小的舟中,竟然能躺下关起一个人。这恐怕比睡棺材还难受。
船夫三十来岁,其貌不扬,依然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有气无力道:“你们是——啊!”突然见鬼般一跃而起,抢起竹篙,往水里一点,船飞也似要逃。
三人当即傻眼!
好冥灵!破风声起,空中三步踢踏,便稳稳抢入舟中。船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人影一闪,脉门一痛,手脚一麻,人便成了软柿子。还未来得及喊“大侠饶命”,忽听来人一喝:“回去!”连忙应道:“是是是!”手这才被摔开。当下不敢怠慢,在来人的监视下,将舟划靠渡头。
欧阳蝶羽当即竖起柳眉,喝问:“你干嘛一见到我们就跑?”
船夫点头哈腰道:“这位只怕便是欧阳世家的大小姐,飞花蝴蝶女侠吧?”
叶落之与冥灵窃笑,欧阳蝶羽却得意非常,但随即想到,“飞花蝴蝶”的名号不过昨日在青原山才向三十二寨的人提起过,忙又喝问:“你怎认识我?知我名号?”
船夫陪笑道:“女侠是江西……哦,不!天下最美的美人。谁会不认识呢?”
欧阳蝶羽心中欢喜,却也没昏了头,但语气还是缓和了:“我还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号,你又是谁?”
船夫正暗骂自己口快,现下却是迟疑不定,半晌答不上来。欧阳蝶羽越看越生疑,露出吃人花本色,喝道:“快说!”
“小的……小的……小的是赣江派的。”船夫无奈,只好自报家底。不用说,自然是“赣水泥鳅”交代过的。
冥灵道:“你为何一见到我们就跑?”
船夫尴尬道:“我这舟小,载不起几位大人物。我是想……想去……”
“想去给郑仁通通风报信是不是?”冥灵笑嘻嘻地看着船夫。
“不是!不是!”船夫贼笑道:“是去请帮主,来给三位接驾!您看我这小舟,载不动,许多人。”
叶落之暗忖:“三十二寨是地头蛇,陆路自然被把持。水路又有赣江派,看来风波真要不断。这郑仁通见风使舵之辈,想来也知道厉害;还是莫要遇到李大逵,弄个秀才遇兵,便说不清楚了。”看看小舟,跟蚱蜢似的,确实难以负力,这河也不小,竟然只有小舟,知道是郑仁通搞的鬼,心下一笑,道:“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郑仁通来接,不过要快点。”
“是!是!”船夫如奉圣旨,欢天喜地。
冥灵走上岸来,任那舟子自去。
瞬间,又剩下孤伶伶的三人,在喝东南风。
欧阳蝶羽捂着肚子,问道:“你们饿了不?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一粒米下肚呢。要不要我回鬼风镇弄点吃的?”
冥灵从包袱中摸索出一个大饼,递了过去,道:“就剩下这个了,你先吃吧。”
欧阳蝶羽小心地掰成三份,漫烂笑道:“既然一起走江湖,自然是有福同享。来!每人一份。”
叶落之一笑接过。
冥灵点头道:“好!今后有难也同当。”便大口地啃起来。转头见到少爷有感伤之色,急忙问道:“少爷!你是哪里受伤了?还是老毛病又犯了?”
叶落之微微自嘲道:“没什么,三年来基本没什么事。只是蝶羽刚才提到‘走江湖’,莫名起了点感慨而已。”他显然不想让欧阳蝶羽知道有什么老毛病,只是轻轻带过。
但欧阳蝶羽十分敏锐,问冥灵道:“你家少爷有什么老毛病?”
“没什么。”叶落之不愿冥灵乱说话,道:“只是关于不能正常习气练功的毛病罢了。”
“哦。”欧阳蝶羽竟然暗暗庆幸,叶落之不会武功,否则自己将如何自处呢?
冥灵望着忧郁的河面,春水吹皱,波光粼粼,一纳一吐之间,似在倾诉着什么。此时水静风凉,天地一派凄清,浩瀚的莽苍之气,衬出三道渺小的影子,不由得勾出人心的喟叹。冥灵也沉寂了,问道:“少爷,你说什么是江湖?哪里是江湖?为什么叫江湖?”
叶落之见冥灵这般,反而转笑道:“倒是我不好,害你胡思乱想了。”
冥灵一整愁容,也笑道:“少爷莫不是不知,故意推搪?”
叶落之哈哈大笑。欧阳蝶羽却是呆了,在这长天之间,虽非秋水之上,但这般境况,却也与秋水何异?如此纵声狂笑,便似将那心中浊重,全然涤荡的豪情。
春景与秋色到底有多少区别呢?
宋代无门禅师曾有偈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一切自在天,不外心境自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