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香一死,黑虎又受到一次重大打击,埋葬秋香后又一病不起,躺在地铺上不吃不喝,唉声叹气。少年班围着劝三天三夜,嘴皮子差点磨破,黑虎都没当耳旁风。杨小山眨巴着小眼睛,手挠脑袋想了半天,立刻有了主意,他把王栓柱拉到一边,趴着耳朵低声嘀咕几句,王栓柱点点头,走到屋中间,边扭秧歌边扯开粗嗓子唱起了民谣:
满天星,数不清,
东边道,出英雄,
抗日英雄无其数,
杨靖宇数第一名。
“你胡说!”杨小山冲过去,一手揪住王栓柱衣领,一手紧攥拳头在王栓柱眼前挥动着,可这嗓门喊,“我说赵尚志叔叔才数第一!他在孙朝阳队伍中当马夫的时候就设计打下宾县,还带着珠河游击队‘土炮攻宾洲’!”
“杨靖宇叔叔数第一!”王栓柱也不示弱,用力推开杨小山,也挥动双拳,嗓门更大:“他智救‘赵旅和马团’,‘奇袭老岭隧道’,还有‘杨邵斗法’!
杨小山拳头擂鼓似的敲着王栓柱的的脑袋,跳着脚喊:“还是赵尚志叔叔厉害!他指挥‘肖田地突围战’‘搂草打兔’‘攻打五常堡’,连日本鬼子关东军司令长官都说‘此战必有名将指挥’!
王栓柱当胸给杨小山一拳:“杨靖宇厉害!”
杨小山反手也给黑虎一拳:“赵尚志厉害!”
王栓柱再给杨小山一拳:“杨靖宇厉害!”
杨小山也给黑虎一拳:“赵尚志厉害!”
“好啦!”黑虎大吼一声,从地铺上一跃而起,“都闭你们的臭嘴!”
“真是邀将不如激将!”杨小山和王栓柱却都笑嘻嘻的走过来,冲着黑虎连连拱手:“孙矬子,你终于开口啦!”
“你,你们耍我?”黑虎从地铺上跳下去,挥起拳头去打王栓柱和杨小山,“你们敢耍我!”
杨小山心眼多开门先跑到外面,王栓柱被黑虎抓住,揪住耳朵,痛得呲牙咧嘴,连连求饶:“黑虎,饶了我吧,是杨小山出的主意呀!”
“好,我去找他算账!”黑虎松开手,开门出去。杨小山在外边正趴在门缝往里偷着看,一见黑虎开门,撒脚就跑,黑虎在后边紧追,两个人走马灯似的绕着院子跑,少年班和许多抗联战士都跑出来围成一圈看热闹。
崔英子站在人群里,不顾众人奚笑,挥着胳膊给杨小山加油:“小山哥,快跑,快跑哇!”
张春草也拍着手,跳着脚为黑虎助威:“黑虎哥,加油,加油哇!”
杨小山终于支持不住,被黑虎抓住,两个人互相抓着膀子支起了黄瓜架,支了一会儿,杨小山被黑虎摔倒,按在地上。众人上前劝解,黑虎才松开,刚想要走,崔英子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拦在前面,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不震惊:“黑虎哥,咱俩摔一跤?”
黑虎愣住了,像不认识崔英子似的瞪圆了眼睛盯着她:“你,要和我摔跤?”
崔英子跨前一步,一甩短发,挽着衣袖:“怎么?不敢?”
张春草跑过来,拉扯着崔英子:“英子,你这是干什么?”
崔英子把张春草推到一边,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他总欺负小山哥,我,我……”
黑虎摇摇头转身要走,趴在地上的杨小山突然爬起,抱住黑虎双腿将黑虎摔倒,骑在黑虎身上。崔英子也过来,帮着杨小山一起按住黑虎。黑虎往起拱了几次都没拱起来,累得呼呼直喘粗气。张春草也气得跑过去抓住崔英子膀子奋力往旁边拽,崔英子抱住张春草的腰,两个人同时摔倒,滚在一起。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就在这工夫,任解放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有人在地上打架,立刻来了气,走过来大声喝问:“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开打架,你们还像个抗联战士吗?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
黑虎一见任解放,赶紧松开手,站起身来,为了掩饰尴尬,低着头走到任解放面前,假装用手拍打着粘在身上的泥土,头却一个劲的往下低。
此时杨小山也已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崔英子和张春草还在地上滚,赶紧上前扯起崔英子,随后来到任解放面前,恭维的点着头,满脸是笑的说:“任叔叔,对不起,我们在练习摔跤,打扰您啦,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练摔跤?”任解放被气得笑了,把手一摆,“那好,我就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再追究。小山同志,我正要去找你,在这碰上了,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杨小山跟着任解放回到办公室,任解放先两手按着杨小山的肩膀让他坐在木墩上,随后走到地中央正在生着火的火炉子前,拿起坐在上边的水壶,倒了一碗热水,端着送到杨小山手里,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说话:“小山,刚接到北满省委的指示,日本鬼子早就企图进攻苏联,为了提前做好准备,从全国各地抓去大批劳工,不但在虎林县修筑了‘虎头要塞’,还在黑龙江边偷着从江底挖隧道。为了彻底粉碎日本鬼子的这一阴谋,北满省委已经派地下党员秘密侦查,为了配合他们的工作,决定让咱们再派人混进劳工队伍,查明具体位置,然后派人送给苏联。支队党委经过研究,决定派你去……”
二
杨小山回到少年班,把任解放的话跟大家一说,大家都像哑巴了一样沉默不语,默默地帮着杨小山收拾东西。人们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连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大伙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真像进了炸药仓库,一不小心碰出一丝火花,就会引起爆炸。
杨小山心中虽酸酸的,脸上却挂着笑,他先拿出一个日记本,交到黑虎手里,随后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长叹一口气:“黑虎,我这次奉命去当劳工,心里明白凶多吉少。大家都知道现在流传着的顺口流,‘千里百里被抓来,死了没人往外抬,只见劳工天天进,没见劳工活着出’。黑虎,这是山花送给咱们一人一个的日记本,我舍不得干别的用,里边记的都是我写的诗歌,你给我保存着,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还交给我。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等革命成功,成立了新中国,你就交给历史博物馆展览,让咱们的子孙后代看看咱们这些在战火硝烟里的少年们的亲身经历!”
“小山!”黑虎话没出口,眼泪先流了出来,和杨小山紧紧抱在一起,“小山,别说丧气话,我们等着你回来!”
杨小山松开黑虎,又摘下腰间的手枪,交给王栓柱:“栓柱,这把手枪还是赵尚志叔叔给我的,我用这把枪不知打死日本鬼子多少,现在我把他交给你,请你带我保管。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就物归原主,如果我一个月不能活着回来,你就上交给部队。现在咱们抗联缺少武器弹药,部队再把这只枪发给别人,可以打死更多的日本鬼子!”
“杨猴子,”王栓柱却当胸给了杨下山一拳,眼里也闪着泪花,“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杨小山松开王栓柱,又把一条破军谈交给张铁牛,随后和他握了握手:“铁牛,咱们抗联个个都穷得身无分文,我也没啥好东西送给你。这条破军毯是缴获日本鬼子的战利品,还是一个老抗联送给我的,自从西征咱们成立少年班,咱俩每晚都合盖着,现在我去当劳工,盖的麻袋头,枕的破木头。再也用不着这条军谈,我就把他送给你,希望你盖在身上的时候还能想到我!”
“小山!”张铁牛抱住杨小山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着他的后背,“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
杨小山松开张铁牛,又拿出一卷桦树皮交到张春草手里,叹了一口气:“唉!春草,这是任叔叔交咱们学习文化时我做的课堂笔记,我把他送给你。我从小没爹没娘,六岁就给地主放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参加抗联后才学点文化。这个课堂笔记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许多错字,可是我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后人看了或许会见笑,却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穷苦孩子渴求知识,刻苦学习,报效祖国!”
“小山!”张春草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抱住杨小山哇哇大哭,“你别说啦!你别说啦……”
杨小山离开张春草,又把二胡,口琴和一个葬兮兮的破布包交给崔英子:“这把二胡和口琴还有这包行头是我爹留给我的,是我们的传家宝……”
杨小山话没说完,崔英子却把包袱扔在地上,大庭广众之下,抱住杨小山狂吻起来:“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就要你这个人!”
杨小山拼命挣脱出来,哈腰又捡起二胡口琴和包袱,重新塞到崔英子手里:“英子,谢谢你!唉!说实在的,我杨小山做梦都不会想到会像今天这样有人把我当朋友。不瞒大家,我的身世从没向外人说过,今天咱们要分开了,或许今生今世都很难见面,我也就不藏不掖。我爷爷就是唱蹦子的,是咱们东北有名的“杨老乐”,我爹叫“杨小乐”,父子俩走遍全东北,给无数人带来欢乐,自己却穷得丁当响。日本鬼子侵占咱们东北,那年日本鬼子要庆祝“九.一八”侵占东北胜利,伪县长派人把我爷爷和我爹找去唱蹦子,爷爷和爹不去,被抓进大牢。日本鬼子当着爷爷的面用刀一块一块的割我爹身上的肉,逼着爷爷给他们唱,爷爷背过脸去,一直到爹被割死,始终没开口。日本鬼子把爷爷带回监牢,爷爷用头撞墙而死。那年我五岁,我娘又被一群日本兵糟蹋而死。我一个好端端家就这样被日本鬼子毁掉,只剩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年冬天下大雪,我被冻得倒在路旁,被带着抗联路过的赵尚志叔叔发现救了我,我才成为一名抗联战士。英子,自从咱们在抗联少年班相识,我拉二胡你跳舞,在一起合作,为部队做宣传,得到大家的好评,支队党委还给咱们发了好多奖。英子,从心里说,我确实很喜欢你,梦想着等抗战胜利,成立新中国,我就娶你为妻,咱们夫妻合作,把咱们祖传的蹦子唱遍关东,唱遍全国!英子,我这个愿望恐怕不能实现了,抗战一定能胜利,新中国一定会建成!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希望到革命成功那一天,你找机会到我的家乡交给我们杨家的人,告诉他们我的故事,让他们继承我们杨家唱蹦子的传统,让咱们老百姓在新中国活得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