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富自小进了宫,一路摸爬滚打受人白眼,历尽艰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作为皇上最宠信看重的大太监,按规矩刘德富见了大小主子都要毕恭毕敬的,可能不能让他真正从心底敬服,就另当别论了。
安竹林想要取代孝元皇后,这事儿是好事儿,可她若是想拿他做筏子立威,那就十分不好了。
昨夜是有詹士春在,他才尊称了一声“皇后娘娘”,若是今儿还这么喊,可就成了笑话。
安竹林岂能看不出刘德富的轻视之意,可她又能如何呢?
若是眼前这个人从中作梗,她根本是连皇帝都见不了。
如今只好先忍了,待日后她在宫中根基深厚了,再来收拾这老奴不迟!
“刘公公如此说,也十分有道理,名分未定之前,的确是不好胡乱称呼,乱了规矩体统。”安竹林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那我什么时候能见皇上?”
刘德富仰头看了看天:“这个倒是不好说,皇上午睡一向是没什么准儿的,睡到什么时辰老奴倒是真答不上来。另外,皇上刚刚睡之前,有件事嘱咐老奴去做,老奴还有差事在身……”
说着十分诚恳地建议:“不如安小姐先回去,等老奴办完了事儿,若是皇上醒来了,即刻向皇上禀告。”
安竹林抬了抬下颌,也望了望天,气定神闲:“那公公自去忙,我就在此处等候皇上醒来,这昭阳殿,也并不是只有公公能服侍皇上。”
若是此时回去,岂不是让徐成意笑话?今日既然跟徐成意撕破了脸,那就不能就此偃旗息鼓。
安竹林特意看了刘德富一眼,往一边挪了挪,却并没有挪到檐下的阴凉处,而是正正好挪到了那太阳光毒辣辣照着的地方。
刘德富心中就起了恼意。
安竹林这是刻意想晒上一会儿,等皇上醒了,好因为心疼她而重重责罚他吧?
刘德富嘴角撇了撇,向身后扬声道:“小豆子,去,给安小姐拿把伞撑着。”
就有他身后侍立着的小太监赶紧拿了把遮阳伞出来,正要过去撑着,安竹林身后的宫女也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刘德富就笑道:“都说女儿家容貌最重要,安小姐倒是与众不同,不惧日晒风吹。”
安竹林神色不变,只静静站在原地,也不答话。
皮相这东西,自然重要,可对于此时的皇帝来说,重要吗?
刘德富也不再去管安竹林,转身叮嘱了当值的几个徒弟,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这安竹林身上,或许是有些蹊跷之处,但定然不是孝元皇后。
若是按着孝元皇后的性子,他这拦着与不拦是一样的,孝元皇后就敢直接进去,才不会在这里傻兮兮地晒太阳玩什么苦肉计。
就算一个人魂魄不全,这些天长日久养成的习惯,却不会就这么轻易没了的。
就如同他,心中再如何想,见到这宫里的人先露个笑脸出来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再来,皇上心中,怕也是因为詹士春的话有了疑虑。
若是孝元皇后从前来宫里,皇上十次有九次都是片刻不离地看着,就算不在一处,孝元皇后也有随时都可以见皇上而不必等通传的特权。
可这次,皇上可是还把安竹林放在淑太妃那里,安竹林的一切一如从前。
只是这威北候府,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认了安竹林这个女儿,这也太……不像是威北候那两口子的性子了!
不过皇上,好端端的,才从威北候府回来,又让他去召那白成欢进宫,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刘德富一边琢磨这事儿的奇怪之处,一边出了宫。
威北候夫人一听皇帝居然又要成欢进宫去,这刚刚安稳了没一会儿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不是都认死了那个安竹林了吗?”
威北候夫人气的心口痛。
白成欢急忙上前安慰:“娘亲不必心焦,不过是进宫一趟,他若是有旁的心思,之前也不会走的那般利落。”
“不去,让人告诉皇上,你还未痊愈!”威北候怒火丛生。
白成欢却是摇头。
“总这样避着,也不是办法,既然他这样前脚走,后脚又召我进宫,必定是有蹊跷,我去一趟,也好知道到底为着什么。”
说完就起身,准备回去更衣梳妆。
徐成霖站在门外,望着争执的家人:“父亲母亲不必忧心,我这便陪成欢进宫。”
威北候只以为他是要跟着保护成欢,也没有再阻拦,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这样被皇帝以君臣的名义压着的憋屈日子,还要过多久?
徐成霖告别父母,陪着妹妹一路走回去,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出来。
不过白成欢一见他的这身衣服就惊讶不已。徐成霖正是穿了一身贴身的软甲,一股男子的硬朗阳刚之气扑面而来,跟这些日子轻袍缓带的贵公子模样比起来,让白成欢眼前一亮。
只不过,去朝见皇帝,需着正装不假,可这战甲,也太过闷热。
“哥哥,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穿战甲出来了?”
徐成霖伸手,想要摸摸妹妹的头顶,却蓦然发现,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如今的妹妹,已经到他的下巴处了。
他笑了笑:“这战甲许久不穿,怕它生锈,索性穿一遭,无妨的。”
白成欢觉得这样的理由好牵强。
可此时刘德富已经等在前厅多时,已经容不得哥哥再回去换衣服了。
刘德富一看徐成霖也要跟着去,有些为难却也没有一口驳回。
皇上如今对徐家的态度,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罢了,到了宫中,禀告了皇上再说吧。
到了宫门处,刘德富恭敬道:“白小姐先随咱家进去,徐世子稍后,咱家这就去禀告皇上,皇上若是召见,自然会让人来召您进去。”
徐成霖抱了抱拳:“有劳公公照看舍妹了,刘公公还请禀告皇上,成霖想履行当年东窗之约,皇上可能允准否?”
白成欢疑惑地转过头:“哥哥,你与……皇上,有什么东窗之约?”
哥哥与萧绍昀自幼关系要好,她是知道的,可这一宗事,她是当真听都没听过。
徐成霖眨眨眼睛:“若是哥哥能见到皇上,你自然就知道了。”
刘德富也聪明地没有追问,只躬身应了,带了白成欢进了宫门。
远远地,刘德富就看见昭阳殿前又多了两人,不过那两人倒是站在廊檐下,正是淑太妃与徐成意。
这大正午的,宫里倒是难得这么热闹。
刘德富立刻又端起一个笑脸,迎了上去。
淑太妃却是对上前请安的刘德富看都没看一眼,随意说了句“免礼”,却把眼神放在了跟在他身后的白成欢身上。
“白成欢,你怎么来了?”
徐成意对嫡母的这个义女天然地不喜欢,一看见她立刻就脱口质问。
白成欢?
淑太妃不言语,只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成欢。
朗朗晴空,碧蓝如洗,皇宫的高墙大院之内,光亮点点的地砖之上,一身青色衣衫的女子俏生生立着,看到淑太妃看过来,并无一丝慌张,屈膝行礼:
“臣女白成欢给淑太妃请安,因奉皇上宣召,特此前来。”
安竹林也转过了头,看到白成欢,也是如同徐成意一般惊愕:
“皇上怎么会宣召你?”
白成欢看了一眼立于伞下的安竹林,笑容微微:“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并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原本以为只是要对付萧绍昀,却没想到,居然聚得这样齐。
面前的这三人,徐成意与安竹林,都不是安分的人,而姑姑淑太妃,娘亲却说她跟从前不一样了。
安竹林按捺住心底的不虞,深吸了一口气,道:
“皇上午睡还未醒,只能委屈你同我们一起等等了。”
“觐见圣颜,等候是本分,说不得委屈。”
白成欢回答得滴水不漏。
一边淑太妃心中就有了计较。
这个据说是一下子救了好几家勋贵女眷的白成欢,如今是侯府的义女,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原本以为她只是依仗着救命之恩得了石玉珍的青眼,没想到还是个伶俐的。
淑太妃站了这许久,觉得脚也乏了,就走到了安竹林面前,直视着她,道:“安小姐。”
安竹林看到淑太妃带着徐成意过来那一刻起,才恍然醒悟,自己要和徐成意过不去,多少是有些拂了淑太妃的面子。
可是事已至此,话都放出去了,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况且,她已经得到了皇帝和侯府的认可,如今,她与淑太妃,不再是求人者与上位者的关系,而是一般地位的人。
是以安竹林眸光一闪,并无惊慌:“太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淑太妃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反倒是笑得颇为和善,眼神却往安竹林穿着精致绣鞋的脚上看去。
“安小姐,你这也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地儿,你再站着,恐怕是不妥。”
从安太嫔那个贱人身上,她就该知道这安家的人都是什么东西,眼皮子比那檐下的水洼还浅,偏偏她不信这个邪,活生生又喂了一只白眼狼出来。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等着安竹林功成的那一天了!
“太妃此话何意?难道皇上的昭阳殿前,我连站一站都不行吗?”安竹林觉得淑太妃是想要羞辱她。
淑太妃抬手指了指那正耀眼如同一团火球一般的太阳,又指了指金光闪闪的地砖。
“按说,这昭阳殿前,你自然是能站得的,可这个时辰,你要是再站那么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这砖地上,若是留下美人儿的脚印,却是十分不雅呢。”
安竹林立刻低头去看脚下,随即大怒:“淑太妃是在讥讽竹林过于沉重?”
她得胖成什么样儿,才能把这地砖踩出个印子来?!
一直小心翼翼跟在淑太妃身后的徐成意听了这话,愕然一瞬,随即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姑姑这是在讥讽安竹林胖吗?
不仅仅是徐成意,就是一边跟来的宫女,也有人赶忙捂住了嘴。
可这安小姐,并不胖啊!
白成欢却并没有失了仪态,还是笑微微的神情,只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就又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
刘德富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看淑太妃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只听淑太妃声音缓缓,柔和悦耳:“人常说起天家的富贵,都是金砖铺地,你可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安竹林一双如同秋水一般的妙目此时几乎快燃烧了起来,怒火彻底攻心:“那太妃的意思,是竹林不配站在这金砖上?我从前是国公府的嫡女,如今是侯府的嫡女,更是大齐的皇后,这皇宫,难道还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虽说是金砖铺地,可这哪里是金砖?!
淑太妃轻蔑一笑,正要说话,却听一边有人接了话。
“太妃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见原本站在安竹林后方的白成欢往前走了几句,不疾不徐道:
“安小姐如今身份贵重,别说金砖,就是造个金屋子给您住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金砖铺地,可不是真的就拿金子做的砖来铺地,这地砖,都是在桐油里泡过,干透了,才一块块铺上去,日光一照,金光闪闪,雅而不俗,可比那真的金砖还要美上几分。安小姐看看脚下,是不是?”
安竹林下意识地往脚下看了一眼,只见原本应该是灰扑扑的青砖,的确块块闪光。
可她却更加恼怒——这白成欢是什么出身?一个虢州小官儿家的女儿而已,居然也来她面前卖弄!
“这我自然知道,不必你来卖弄!”安竹林强辩道,语气已经十分恶劣。
白成欢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原来安小姐知道?那安小姐怎么还站在这日光曝晒的金砖上,站这么久?这桐油要是被晒化了,这地上留下安小姐的足印倒是小事,只怕若是鞋底糊上了桐油,伤到了安小姐的脚,皇上可要心疼了!”
安竹林一怔,随即赶忙往旁边挪了几步。
可她触目所及,只觉得到处都是光闪闪的桐油,还是被太阳晒化了的桐油,一时居然觉得无下脚之处!
要是她把这昭阳殿前的地上,踩得全是脚印,那岂不是会被人耻笑到死?!
安竹林慌乱之下,连忙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疾走,之前安静娴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直到她在徐成意的嗤笑声和宫女的窃笑声中重新站好,才又听白成欢惊呼道:“哎呀,瞧瞧我这记性,倒是害的安小姐白躲了,我忘了,这是在宫中啊!”
安竹林提着裙角瞪向白成欢,她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