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4年,十月。
金肃城。
风卷黄沙肆虐而过,晦暗的天空波诡云谲,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往日喧闹的长街市集空荡无人,天地之间,似乎凛着一股绝然肃杀之色。
蓦地,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极为突兀。
原是几名醉酒的辽国将士闯入一户民宅,见这家女儿生有几分姿色,遂起了色心。
几人淫笑着将那少女按在破旧的木质桌面上,恐落人后,争相去撕扯她身上本就单薄的粗布衣裳,只听“撕拉”一声,少女雪白的****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几人的眼睛登时直了。
漠北女儿多粗犷,肤色偏暗,不想这贺兰山周遭,竟还有这等尤物。
“各位军爷,饶了我家小孙女吧!她……她才只有十五岁啊!”已近残年的老翁跪在地上,颤巍巍的求饶,“求您发发慈悲吧!”
几人正在兴头上,哪里听他说些什么,见他哭求不止,甚是心烦,遂一脚踹在老翁枯瘦的肩头上,“滚,少在这碍爷的眼!”
“宰了他!”为首的辽将一手揉在那少女胸上,一边不耐烦的呵斥。
“大人,皇太弟有令不得扰民,咱们已经……如何能够……”见有人拔刀,一名部下慌忙拦住,抖抖索索的提醒。
“呸!”辽将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勃然大怒道,“你当老子怕他?!咱们从九十九泉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种鬼地方,连军妓也不准带,我看没灭了夏国,没杀了李元昊,倒将咱们自己先憋死了!”
“大人,当心隔墙有耳!”
“隔你大爷!******,今天就算耶律重光来了,老子也要当着他的面把这女人做了!”
说着,解了自己的腰带便要攻城掠地。
又是一阵淫亵笑声响起。
少女的哭声愈加凄惨,老翁几欲昏厥,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们这些魔鬼,我跟你们拼了!”
“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自己找死!”
方才踹他一脚的那个辽兵,倏地拔出腰间弯刀,朝老翁砍去。
却被一柄竹萧轻松拦下。
辽兵吃了一惊,转过脸,即刻满面惶然:“无……无痕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无痕语气淡的不带一丝情绪,却森凉透骨,宛如来自阿鼻地狱:“你们,该当何罪?”
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自己的淡蓝衣袍,盖在那少女身上。
教人惊奇的是,他仍是蓝袍一袭。
那辽将起初也是一阵惊骇,皆因眼前这以银丝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子,乃是皇太弟耶律重光身边的第一谋士。
说起皇太弟,现如今可是兴宗身边最信任的人。
早春时,太后妄图发动宫变,废了兴宗改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光为帝,谁知耶律重光竟然视皇位如粪土,帮着耶律宗真一举扳倒皇太后。
如此一来,兴宗不信他还能信谁?
思量一番,辽将呵呵笑道:“先生,我们只是随便玩玩儿,这就离开。”
竹萧横在眼前,无痕偏了偏头,淡淡道:“那先生我也杀了你们玩玩儿,恩?”
辽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如此丢面子,教他情何以堪,便怒道:“无痕!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方才给你三分薄面,惹毛了老子,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向部下使了个眼色。
辽兵酒醒了大半,不由面面相觑。
耶律重光素来治军严谨,且为人心狠手辣。倘若被他告上一状,相信不死也会蜕层皮,反正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杀了他,正好一了百了!
于是,纷纷拔出弯刀来。
那名险些被凌辱的少女缩在祖父怀中,见恩公有难,忙泣道:“先生,您还是速速离开吧!”
“想走?晚了!”辽将一声大喝,“兄弟们,杀了他!”
众人举刀便砍。
无痕微微勾起唇角,抚了抚手中长萧。
随之,谁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略有人影晃动,下一刻,众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抽搐一番之后,不再动了。
辽将先是愣住,继而大骇,正欲拔刀,已被那根竹萧顶住胸口。
以萧代剑,竟能如此之快,此人的剑术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境界?
辽将吞了口唾沫,缓缓滑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先……先生,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末将再也不敢了!末将……”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便已经倒地不起。
无痕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朝尸体上撒了些黑色粉末,立时溶的不剩残渣。“今晚之事,你们莫要向他人提起,此人官职不低,怕与你们惹来祸端。”
言罢,他转身离开。
少女与老翁相持而立,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楞。
这人,究竟是救苦救难的神明,还是修罗炼狱里的魔鬼?
等回到军营,已有副将等候多时:“先生,小王爷有请。”
无痕掂了掂手中青瓷酒瓶,扔给那人,淡淡嘱咐:“拿去我帐中,小火温上。”
“是。”副将稳稳接过手中,恭敬道,“先生这边请。”
无痕提步缓缓而行。
未等守卫撩开帘子,便听见帐内争吵声犹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皇上,您万万不可孤身涉险,夏贼何等狡猾,您留在金肃城坐镇指挥即可!其实,如今元昊一心扑在与宋国的争斗之中,咱们大可不必……”
“萧孝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皇兄御驾亲征,本是鼓舞我大辽士气之事,岂能躲在城中做只缩头乌龟?况且夏国自元昊称帝后,在与宋国的战争中屡次大胜,倘若再由着他继续壮大,灭我大辽那是迟早的事儿!”
“没错!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这夏国如有神助,国力愈强,越来越不将咱们大辽放在眼中!还不断招纳我国西南境内的党项各部落,以财力支持他们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仅仅因为这些小事,便突率十万大军攻入夏国,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要不,咱们先派出一部分兵力试探试探?”
“……”
竹萧一下一下敲在手心上,银丝勾成的面具下,那张如上等白玉般剔透的脸,此刻略微有些凝重。垂下浓密长睫,他思量片刻,兀自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兵法有言:兵贵胜,不贵久。草民认为,此次大举伐夏应当速战速决。”
帐中众人的视线齐齐凝在他脸上。
耶律重光正恰着腰,一脸掐架的气势,此刻陡然一松,笑眯眯地道:“无痕,说说你的想法。”
无痕望了辽兴宗耶律宗真一眼,见他一副愁眉深锁,方才徐徐道:“我契丹十万骑兵虽然精良,却敌不过远征之艰难,所以此战不宜久拖,应当以全部兵力,一战定胜负……”
话音未落,便有几人倒抽冷气。
“一战定胜负??你以为打仗是打架吗?哪有在不知敌人深浅的情况下便倾巢而出?!”老将军抚着长须,瞪圆了眼睛,“真真是黄口小儿之见!!”
有人随声附和:“我大辽已经大军压境数日,夏国依旧无动于衷,这其中必然有诈,决不可冒然出兵啊皇上!”
耶律宗真眉头锁的更深。
耶律重光不耐烦挥挥手:“无痕,别理这些老东西,继续说。”
无痕却也不恼,淡淡一笑:“倘若草民猜的不错,夏国境内三四百里早已空无一人,咱们率军攻入,又有何妨?”
耶律宗真奇道:“这是因何缘故?”
无痕道:“诱敌深入之计,许是想待咱们兵乏马疲之际,将咱们一网打尽。”
耶律宗真大惊:“那先生为何还要我军跃过贺兰山?岂不正中元昊下怀?”
无痕摇了摇头,细道:“皇上请稍安勿躁,据草民所知,距离此地四百米处有座得胜寺,那里牧草肥美,可供战马食用。草民以为,两军对垒常常防不胜防,与其破计不如将计,我军不妨以战养战,以不变应万变。”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那老将想要驳斥,沉吟许久的北院枢密使、韩王萧惠站起身,踱步至无痕面前,拱手道:“敢问先生,我军应当如何行军?”
“分成三路。”
眸似海深,无痕沉声道,“暗防不如明反,韩王领兵六万,直入贺兰山北;小王爷您手下七千精兵善使弓箭,可由南路策应韩王;至于保护皇上的重任,便落在萧孝友萧大人身上,由中路行营。如此一来,迫的元昊不得不将主力放在贺兰山北麓,只要他肯出手,草民定教他有来无回。”
萧惠点头,却不得不忧虑道:“此计虽好,可未免太大胆了些,毕竟元昊的心思……”
“元昊的心思,草民不知道。”
转了转手中竹萧,无痕转身离开大帐,“但在背后助他之人,草民知之甚深。草民只是进言献计,用与不用,终究还是你们说了算。”
许是早习惯了他这般冷漠个性,天子面前如此无礼,竟也没人觉得不妥。
但这一把赌的实在太大,方才振振有词的老将们纷纷噤声。
唯有耶律重光凛然道:“皇兄,弟弟信他。”
回到自己帐中时,已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