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菲没去过六千级的天梯,却见识了比六千人更多的招聘会。她从毕业后就到处旅游,虽然在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看到过招聘会的情景,可是自己身临其境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她觉得此刻可以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即使她曾穿越过科罗拉多的大峡谷、仰望过尼亚加拉的大瀑布,也没今天这么震惊过。孟菲去的是东三环的北京农展馆招聘会,虽然是周末,但是早上七八点钟,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了,公交车像袋装的麻辣薯片,鼓鼓囊囊的,一用力晃荡,车里面被挤成片的“土豆”们就你压我倒的。好不容易快到站了,孟菲正发愁怎么挤到门口去,车门一开,车里的人像醉汉口中的污物般一倾而出,每人身上都沾上了吃腻腻的汗臭味、捂馊味。任何来参加招聘会还要开车的人绝对是脑袋有问题的,孟菲庆幸自己没开车来,还没到农展馆,绿化带两边八条车道,已经全部大塞车了。她虽然没去过农展馆,不过下了车,不用问也知道哪里是农展馆了,黑压压的人流目标一致地朝着黑压压的“人岛”前行。
孟菲觉得维多利亚湖上的火鹤鸟凑在一起形成的“鸟岛”,都没有此刻面前的“人岛”壮观,它们不同的是,维多利亚的“鸟岛”像少女肌肤一样粉嫩,而农展馆的“人岛”则像是黄土坡上的骡马交易大会,闷黄的土坡上一季黑压压的沉。
走到近处,孟菲才发现“人岛”里,人流的方向是有规律的。在售票窗口和几个搭建的售票处前,几条大江纵队延伸;在几百平米的广场上,人流呈S型前进,仿佛长江三峡中的九曲十八弯,而入海口仅仅是一道二三百米宽的门栅上,三个不到一人肩宽的进口。孟菲眼前顿时出现革命电影中百万雄师渡大江的画面。
等到孟菲好不容易拿到入场券的时候,已经是10点过半了。她错过了观看八点半“长江入海”的壮观,不过此刻她早已经没有了那份闲心,红五月末的骄阳,已经显示出盛夏的威力,炎热的气温像早点摊上热络络的蒸屉,白花花的热雾在笼屉里囤积。
孟菲的性格让她很快就和后面的女孩小麦成了朋友,小麦也是来应聘的,虽说是应届毕业生,她已经参加了多场招聘会了。小麦告诉孟菲,之前都是她爸爸陪她来的,父女俩分工合作,一个排队买票,一个排队等待入场,因为她父亲舍不得花钱进去,每次都在门外等她,女儿心疼父亲,不想让他那么操劳,所以这次找了个借口,说跟同学一起来,还让同学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才放心地让她自己来。
还没进去,孟菲已经人困马乏了,她说:“早知道这么恐怖,我就不来了,在网上投投简历就好了。”
小麦经验丰富,她说:“没用的,网上回复的概率太小了。我有个朋友在“前程”(前程无忧招聘网站)上班,她说很多公司都是一下就买一年的服务,这一年的服务包括几百个招聘岗位信息的发布,不用也是浪费,所以很多公司就算不招人了,也把招聘信息挂着,权当宣传用了。还有些公司,因为每天都收到上千封的求职信,很多简历他们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了,就直接删除了。”
“原来是这样,”孟菲这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投的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了。
“那么少的简历可不行,”小麦说,“我们同学找工作都是一天投上几百份简历,最后能有十几家通知你的就不错了。”
“你参加了这么多次招聘会,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吗?”孟菲问小麦。
“现在工作不好找,很多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小麦叹了口气说,“我们后面的学弟学妹,有的刚上大一就开始跑招聘会了。我同学有个弟弟,在美术学院,本来选的是数码影视动画专业,后来去招聘会听说很多人都在学这个专业,以后毕业不好找工作了,现在就想转到平面设计专业去呢。”
“唉,这是为了工作而学习,不是为了兴趣而学习了。”孟菲有很多国外的朋友,她更欣赏国外的教育,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中国人到外国留学都会选择经济、贸易、法律等专业,而那些他们觉得不实用的科研专业清一色都是外国人,中国人是无人问津的。
“没办法,大家都想赚钱呀!谁不想生活得更好呢?在我们学校,经济管理系的教授开奔驰宝马上班,历史考古系的教授天天骑着自行车上班。”小麦说。
听小麦这么一说,孟菲想起她在大学时,有一位教哲学的教授,那位教授讲课幽默生动,能把深奥沉闷的哲学讲得像历史故事一样好听,他上课总是穿着那件老旧的文革样式的军绿色上衣,下课总是骑一辆老旧的除了车铃,没有一处不响的二八自行车,他全身上下都是老旧的,只有他的思想是年轻的,他总是能把哲学联系到很多现实的问题上,他的侃侃而谈让很多女大学生着迷,也包括那时的孟菲。毕业后,孟菲曾在央视的百家讲坛上,看到过他的讲座,还是那么精彩,还是那么旁征博引,只是穿了西服的他,手好像放在哪里都不自在。孟菲暗笑,她想,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老教授一定还像从前那样,一到下雨天就大笑,忙着说要赶紧把自行车推出去洗洗澡。孟菲想,还是那样的他更可爱。没有钱不一定不快乐,这世界上还有一些人,虽然没钱却仍然活得开心,活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