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经过几个月的卧床已经痊愈。产后两个半月,无意中与娟娟通话,听说学校很忙,被几个代课教师炒了鱿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代课教师。我决定提前去上课。本来我的产假还有一个多月。但我因脚不好,已经提前请了假,我也该早点回去。再说,宝宝一天到晚哭哭闹闹,我头都大了。妈已正式辞职,专职带宝宝。子良的父母在子良走后第三天,就说生意忙回去了。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我重新步入课堂,还是我之前的那个一年级,孩子们欢呼雀跃。
我重新上班一周后,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一抬头:"请问,冯筱雨老师……"对方没有问完就闭嘴了。是一位身着军装的军官。这是时空错乱的安排吧?我看着对方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脸,怎么可能?早在师范时,我就从报纸上看过他的作者近照,那张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他自称是投笔从戎的骑士,我自称是文过饰非的书虫。读书时,我一千一万次地幻想过他跨马扬鞭千里迢迢来找我的情景。我幻想过无数次有关见面的场景。可是,恨未逢君未嫁时,如今见面有什么意义呢?他当年与我通信总有一百多封吧。那么多欣赏的心跳,却因他与女朋友的一次争吵彼此封笔。那时,觉得他会是我生命中永恒的回忆。以至于我师范时代那么多良师益友,竟然比不上一个风中的骑士分量凝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样了呢?"真巧,一下子就问到你了。"他笑着说。我的心里急切地转着弯,脑子急速运动,他来干什么呢?"你……你一个人来的?还是……不会和女朋友结婚度蜜月到我们这小地方了吧?"我说得有些乱七八糟。"南通很不错啊!但是……我没有女朋友,当初那个早分手了……我来公干。""哦……"我的脑子有些乱,他没有女朋友,当初那个分手了……他来有什么用意呢?我望着他却透过他的脸看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冯老师,"他的称呼有些别扭,当年,他或者戏称我书虫,或是喊我的笔名"恋恋荷香",习惯了那些称呼,如今很不习惯。他于我而言是停留于那个时代的座标和雕像,而不是现实中如今的微笑如风。"对了,好久不见,给你看看我儿子!"我突然就想到了话题和对策。我翻箱倒柜似的从办公桌里找出儿子的满月照片。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深思的神情凝固片刻后,就开口了:"很漂亮的男孩子,像你。好了,你还有作业,你忙吧,我事情办完要回去了。"他说得很快。在我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就离开了。我没有问他的号码,没有尽一尽地主之谊,没有带他去看看我的家,没有请他吃一顿饭,没有送他一件礼物。等我想起来这些追出去,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我的心突然就被掏空了。曾经,他在我的生命里,重于一切,我愿付出一切代价去追随这段情缘。可是今天,我残忍地割断这一切。他那么聪明,一张宝宝的照片让他从此与我的生命诀别,再也没有交集。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浪漫却也现实理智,我无法荒废彼此的年华,我有我的家,除了互相道别,我别无选择。可是,心好痛,如蜡油,滚烫,一滴滴滴落在心口。如果不曾全心地期待和欣赏过,如果不曾强烈地勾画和心仪过,怎么会痛。你不是我,怎么知道自己撕碎一张曾经的宏图有多凄凉?天有些阴暗,乌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记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而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是一个多事之夏。星期四,学校传达室门卫来电话,说有人在外面找我。呵呵,当姑娘的时候可没这么受欢迎过啊!我一路自我嘲笑着。可是在门口见了来人,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是师范时临班的练字大哥哥。他递给我一张入场券。是安利的聚会门票。他说很多高层管理人员会来讲课。我只知道安利大概是一种直销产品,其他知之甚少。晚上我如约而至。场面很热烈。每一位高管人员入场,大家都不由自主起身鼓掌欢迎。我觉得很莫名其妙。我立刻有了抵触情绪。他对我的表现很不满,给我"上课"讲这次聚会的重要意义,一定要态度虔诚。他告诉我毕业后他在一所中学执教英语。但推销安利使他觉得更能体现价值。他准备辞去工作。他要力争到达推销安利的蓝宝石级别,那他就有机会赢得去加勒比海岸的奖赏。几年不见,我觉得变化好大。原来很多信念以及感觉,最终都敌不过时间的折叠。我与他道别,他笑着说再见,我却在心底说:"算了,相见不如不见。"原来生命中的告别,也是一种蜕变的疼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惜,归来的,已不再是原来的那只燕子了。
时间,它真是一个怪物啊!带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华,带走了那些不断求索的光阴。在它的一再磨砺、洗练下,似乎只剩下一声清幽的叹息。也许是因为骑士,也许是因为练字大哥哥,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些逝去了的酸涩的青春年轮,在师范读书的那些岁月。刹那之间,我的心,就充满了惆怅。从上小学起,到初中,到师范,我没有间断过写日记。可是后来,后来,我为什么从此就不再动笔写日记了呢?从通过写信认识骑士起吧。后来我就把日记改为书信了吧。我突然想,如果,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认识过那个军人,没有那些青涩的书信往来,没有那些细碎的电话之约,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我会重蹈覆辙又用文字的方式通过手机和子良相识相恋吗?那我如今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番走向呢?像梭,如箭,似火水,这些都不足以确切地形容时间这个怪物。那个清纯的校园女生似乎还在我眼前摇曳。可是转瞬间,我却凝视到眼前墙上清涩婉约的婚纱女子。
想念念书时的情景,想念念书时的朋友。
很喜欢这种怀念的感觉。清静的时候可以想一想,忙起来穿梭于其他事物可以忘记不去想、可以放一放。再也没有锥心刺骨的尖锐疼痛,也没有心肺剥离的惋惜的遗憾。有的只是淡淡的回味之后付诸一笑,有的只是悠悠的懒懒的一声叹息,不见得有留恋,也未必有心痛,只是对往昔的一种回眸一次盘点,这大概也算是岁月折叠后的一种财富,不经时光的洗礼是怎样也无法获得的。历练、经过,最终沉淀、释怀,仅剩下淡然的回味。也算是对往昔岁月与曾经朋友最好的怀念了吧,也是对人对己最好的安排与结局了。但愿所有相遇过的人,好人一生平安。
上班一个多月,脚底上已经痊愈的地方开始出现红斑。
暑假来临。我一个人去南通看脚。医生说疑似慢性骨髓炎,坚持保守治疗,服用抗生素,不主张手术。说是可能当年车祸外伤处理不及时造成,由急性转变为慢性,难以根除,也许会反复发作。我特别孤独,很伤心。然后正巧子良来电话,我再三掩饰,却被他看出了端倪。他当天在我从南通乘车返回的时候,从车站接到了我。手上的病历、X片是无法隐藏的。我只好如实相告。
子良安慰了我两天,又回了工地。但一周后,他说从那里打听到镇江有一个祖传专治骨髓炎的老太太。他回来带我前去,他说哪怕只有1%的希望,也要尽100%的努力。一路上他的表现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特别照顾我。他让我枕着他的大腿睡觉,他自己却晕得呕吐。到达目的地,很失望,那个老人说我基本上不痛,这种症状不是骨髓炎。但还是配了些消除炎症的药。然后,我们找地方吃饭。在金山附近一个小饭店,子良遇到一个丰韵尤存特有味道的老板娘。他告诉她我身患绝症,家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但他一直坚持要与我生死与共。我很纳闷,他干吗撒这些谎呢?也许,我想,他是为了博取别人同情,好少收我们点饭钱?我也就没追究。可惜老板娘并没有便宜一分钱。第二天,子良说我难得出来散心,我喜欢旅游,大连、海南、威海、山东等地都去过,但自从儿子出生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了。他说天天面对孩子哭闹已扰乱了我的心智,让我放自己一天假。于是我也同意了。我们又来到那个饭店。子良竟然继续与那老板娘延续昨天的谎言。我很愤怒。什么也没说就甩袖而去。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他竟然有这么多我所不知的侧面。
走了一段,我发现他居然没有追来。我怒发冲冠!生气地一路跑到车站。大约半小时后,他也来了,我们一路无语。也许我不必如此计较,他见了美女就两眼放光、讲话滔滔不绝;我见了帅哥也是心情振奋、妙语连珠啊!我们是同一类人。不定性,对一切充满好奇,可是骨子里我们还是忠于婚姻的。我们是那种可以精神出轨但绝不会身体背叛的人,可以在语言中热闹却必然在现实中冰存。可是谁说精神的出走不会更彻底呢?
从镇江回来以后,子良又回了工地。走前一夜,我的障碍又发作了,把他身上又吐脏了。虽然我尽量克服我的障碍,婚后的生活却总受打扰,一次次的呕吐,子良一次次的安慰我。可这一晚,子良发火了,他说迟早有一天,要被我搞得阳痿。我不太确切地知道阳痿是怎么回事,但电线杆上总有这些广告,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他第一次为这事冲我发火,我心里很难受。但想想,也许,我该庆幸,因为以前那么多次,他都可以冲我发火,却一直没有。我没有觉得特别幸福,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平静地幸福着。就像我一直在呼吸着,一直在心跳着,因为习以为常,有时就忘记了自己在时刻呼吸,就忽略掉了自己时刻在心跳。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写过日记,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幸福着、忙碌着,而忽略了在日记中细述我的心语。
我没事就找娟娟聊天。发现她很忙。早听说之前她谈了次恋爱,但男方却中途撤退,回到了大学的初恋情人跟前。然后那男的似乎又跟初恋女友分了,好象他们总热衷于这样的分分和和。然后那男孩又来找娟娟。大家都劝娟娟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能被一个男人捏在手里耍。唉,我觉得再没有比替别人拿主意更不负责任的事情了。为别人定夺,将来的命运却只能要别人自己承担。我对她说:"你听从内心的声音吧。"不过说实话,如果是我,以我的骄傲与锐气,我必然不会回头。可是娟娟,她回头了。她推开了另外几个追随她追得死心塌地的男孩。她特别执着于自己的选择。对了,那次我结婚,请她当伴娘,她和男友八字还没一撇,就毅然带来了他做伴郎呢!她为了爱可以赴汤蹈火不顾一切。
都说多情总被无情恼,可渐渐的,那个男孩也开始收心了,他与其他女孩都一步步断了联系,直到生命中只剩下娟娟。听说,他们婚期已经初步确定了,在今年10月呢!呵呵,谁说自古多情空遗恨啊?又一对有情人要成眷属了。可是想着我自己的婚姻,又有些感慨。难怪钱钟书先生说,婚姻是围城啊,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啊。想当初,我也是怀着对婚姻的憧憬热切期待的啊!如今尘埃落定,却知道原来婚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听闻了另一位同事的事情。她,豪宅别墅,自家公司,私家车,酒店股东,家里仅一个浴缸就数百万,所有我们这种平常女人以为的幸福象征,她都有。可是,每个人都看得见她的忧郁。我一直以为是性格使然,一个精致的为赋新词戚戚然的女人,我以为。
可是娟娟告诉我,她光鲜亮丽的背后,竟掩藏着辛酸的叹息与无奈的眼泪。身处豪门,她亦步亦趋即受婆婆管制,老公的应酬从来不许过问。还要被指责待在学校的时间太多,没有带好自己的孩子。家人的名牌衣服指定不能用洗衣机洗,必要她亲自手洗,保姆代劳也不行。我几乎义愤填膺。男人都是这德性吗?自己可以处处留情、夜夜笙歌,却要求老婆大度不小气;自己做了父亲还喜欢给外面的女子浪漫,却责怪妻子相夫教子做得不到位!婚后的这些男人吃错药了吗?子良也会慢慢这样吗?
我一直以为,如我这般,贫贱夫妻总是百事哀,却不想,金钱堆垒竟也不是幸福!富有不能与幸福同在吗?那我,究竟是应该慨叹我的贫寒,还是该庆幸贫寒带给我的稳定和平安的生活?为什么成功上进忠诚的好男人越来越少?好男人很多,为什么却不是我们身边人的老公?希望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到老。那些婚姻的变迁、身边人的悲剧、枕边人的背叛,让人心寒。
我收到子良的一条信息,兴奋了好一阵。虽说我与他是发信息认识、结合的,虽说他给我发的信息已达到数千甚至上万条,但婚后,他给我的信息却越来越少,直至最近几乎完全没有。昨天偶尔收到他的信息,难免欣喜,他却认为我大惊小怪,说发信息只是因为"想你了呗,多正常的事啊"!这就是婚姻吧,曾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到了婚姻里竟然成了一桩类似笑话的东西!我晕!
这几天总有人打骚扰电话,还发些肉麻信息。也许是出于女人的虚荣心吧,想看看自己在先生心目中有多重要,我就发信息告诉了子良。子良打电话臭骂了那个人一顿。那人变本加厉,还挑拨说老公要与我分手。我一时慌了神,怕他在我和子良之间制造麻烦。我的恐慌也传染给了子良。他冲我发了火:"那人既然一直打电话,你既然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他列入黑名单?为什么还要让他有机可乘?你可以不对我负责,但你得顾及儿子吧?"
我一时真生气,好象我跟那个乱打电话的神经病真有什么事似的,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可后来想想的确是我不对。子良长期在外工作,我还这么不让他安心。我刚想道歉,他竟然先来信息了。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在你困难的时候,我总不能在你身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能给你安慰。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也不敢要求你对我忠诚。筱雨,你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工作总接触孩子,与纯真打交道,你的思维还停留在校园,像没步入社会一样简单。你没有免疫力,感情丰富总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我和儿子都需要你。虽然婚后,很多甜言蜜语羞于出口表达,但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虽然我做得不好,常惹生气。可我希望你明白,我心里眼里都是你。有时候想到你冲我父母发火冲我蛮就觉得你像洪水猛兽般不可理喻,有时候想到你温柔又觉得像绵羊般可爱,有时候想到你跟家长交流一套一套的威风凛凛又很自豪,有时候想到你的善良又充满怜惜和疼爱,有时候想到我还跟你吵架就觉得自己不是人,有时候想到儿子就太感谢太感谢你了。我太爱你太离不开你了。"
呵呵,这家伙!说了羞于甜言蜜语,却还是把好听的都说光了!看了他的告白,我的心里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他还算是个深情的男子吧,生活的压力有时弄垮了他的脊梁,我们就像刺猬互相取暖互相刺痛互相疗伤……我觉得我就像琼瑶阿姨小说里的那些个被男人的爱宠坏了的小女人,其实幸福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