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里的机器仍然在响,每三秒钟就“吱嘎”一声,无数的三秒钟“吱嘎”一声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如同许多杂乱的噪音在耳边此起彼伏着。
我望着眼前在机器上转动的产品,目光有些涣散。
心里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想,渐渐地懂得了一些“单纯”的含意,便是放下一切杂念,放下自我,做一些该做的事情,那么,人生当中,本来是无法解决的事情,也就不再成为事情了。
经历了一些事,仿佛知道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拥有。但一眨眼,似乎所有的感觉立刻又都不见了,大脑里空空如一片还未栽种树木的荒地,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正当我看着眼前的机器发呆的时候,一声有些清脆的笑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抬头一看,一个女人正站在我机器的旁边,她的手里端着一盒需要加工的零件。
“这是你的零件,今天,我第一个帮你弄好了,拿去吧。”我看到了一张笑脸。她是小周,那个当我被生产主管赶出原来的岗位后接替我的那个人。她还是那个疯女人的妹妹。
“哦,放在这里吧。”我说。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笑容使我感到有些异样,就如同一个看不见深渊的清涧,清沥,但是却不能见底。
女人笑了一下,“你的师傅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她说你人很老实,既塌实,又肯干活。”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周这个女人很聪明,在接替了我的岗位之后,没过多久,她就把一些产品给做出来了。因此,为了这个,生产主管在大会小会上表扬过她很多次。不过,我回过头来想了想自己,其实,自己刚来不久,也已把这些东西给弄出来了,只是,当时我却没有得到大会小会表扬的优惠待遇。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发酸。不公平,这真的不公平。
小周站在我的面前,笑容满面,看着她的模样,我的心里的那些酸味突然收敛了很多,说实话,看到这样一个笑容满面的人,不知不觉,你对她就会有好的映像,而一旦有了好的映像,她就是占点光,捞了点便宜,自己也感觉能够接受,能够宽容她。也许,这就是笑容和热情的好处吧。我于是像阿Q似的对自己笑了笑。
小周笑眯眯地看着我:“张师傅,你现在正在忙什么产品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要叫我师傅,叫我小张吧。”我说。
“你比我来得早,在唐师傅的岗位上也是先入师门,叫你张师傅是应该的。”她笑道。
我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起来。
她看着我,笑了笑,“你是一个很内向的男孩子,看上去很腼腆,不过,”她停了片刻,“你的骨子里好像比较犟,属于那种死硬派的,不肯认错。”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是因为她的笑容,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居然有人会客观的分析我,虽然分析得有些越位,但是,毕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扭曲的眼镜看我。
她站在我的机器旁,笑容满面地看了一会儿。
“张师傅,家住得很远吧。”不一会儿她问道。
“很远。”我说,我想到了离了婚再次嫁到远方,直至消失的母亲,还有一个变成了醉鬼,从来不顾孩子的父亲。
她见我沉默着,便转了话题,“张师傅,平时,你都喜欢到什么地方去玩啊。”
“不要叫我张师傅,叫我小张吧,我的年龄还没你的大呢。”我说。
“好吧,那我就叫你小张。”她大大方方地说。“你以后就叫我小周吧,我也刚来不久。”
“好的。”我点头。
她停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后说道:“小张,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我再次惊讶地看着她。
“我想向你询问一些事情。”她说,脸上出现了一些沉默思考之色。
典雅的西餐厅,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我和小周也找了两个座位入座了。
“小张,我来这个车间已经有一断日子了,经常听到人们在谈论你。”她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煎鸡蛋,慢慢地说了起来。
“是嘛。”我说。”他们说我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我哼哼地冷笑了两声。
“其实,我观察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不好的人。”她说。
“如果我是一个不好的人,就不会把事情处理得那么糟糕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说我的闲话了。人,有个通病,他们不会去说强者,因为他们不敢,或者说,他们崇拜强者,所以,人们只会把一张嘴搁在性格软绵绵、而表面上又没有什么笑容、不太讨人喜欢的柿子上。”我说。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你有些极端,或者说偏激。”
我没有说话。
音乐声响了起来,在缓缓的音乐声中,我感到有些放松。
“周姐,你想问我什么?”我想,最好在这音乐声还没让我打瞌睡之前,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稍停片刻,她说道,“你认识我姐姐吗?她疯了。”
听到这话,我的大脑里嗡地响了一声,我的心立刻拽紧了。
“是的,她现在怎样了?”
“还在疯人院里,病情时好时坏。”小周看着手里的西餐餐具,眼睛神色黯淡。
“我感到很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觉得应该安慰她一下。
她抬起眼睛,“她每次发病的时候,常常会提到你,不知为什么,她很害怕你,而且还...还...还很憎恨你。”
我的心沉入了湖底。
“我不知道在她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她看着我,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的东西,怀疑、愤怒、失望、惋惜、不解,等等等等,很多东西。
“我...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姐夫,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说。
小周的眼睛盯着我,“那么,他是被谁杀死的?他被弄伤了,然后发疯跳了楼,没过两天,我的姐姐也疯了。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说是你做的,但我不相信。”
“不是我做的。是一个...一个非人类的人做的,真的不是我啊。”音乐声已经显得有些刺耳。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从精神病院出来以后,我已经不再想这些东西了,但我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世人一个合理的解释,给法律一个合理的交待。虽然晓薇和陈辛暂时把我保了出来,但我终究要面对这些,这是迟早的事情。
“我的姐姐很悲惨,我的表弟也是。”小周说,她的眼睛里已经泪光闪闪。
“你的表弟不该采取那样的方式,他威胁我,用一种凶器来威胁我,所以,她就将他杀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再回到从前,如果知道会发生命案,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想法把钱还给他。”但是说到这里时,我不禁再次呼出了一口气,“你的姐姐和姐夫不该采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来敲诈,所以,他们最终把命都送了。”
这时,小周的眼睛盯住了我,“你为了维护你那所谓的正义,因此杀了他们,是不是?”
“不是我,是一个非人类。”
她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刺耳,盖过了周围的音乐声,有些人朝我们投来好奇的一瞥。
“所有人都说你是一个变态,不该把你从医院里放出来。我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你的回答太让我失望了。我的姐姐和姐夫确实有很多爱占小便宜的毛病,但是,这世界上这种人很多啊,几乎到处都有,你是不是想把他们都杀了?也许,所有人的看法都是对的,我不该被你那看上去有些儒弱的外表蒙住了,我该相信我的看法,你是一个偏激的人,偏激的人,就会去做偏激的事。”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这件事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不会让一个罪犯逃脱法律的制裁。”抛下这句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