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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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当我来到工房时,陈辛不在,只有老师傅一个人正在挥汗。

老师傅抬头看了看我,见我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什么,就慢条斯理地抛来了一句话:“陈辛在这里的实习期已经到了,领导把他安排到其它地方去了。”

“哦。”我说。说完,我在工房的角落里找来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老师傅继续劳动着。

过了一会儿,老师傅再次抬起头来。这一次,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以前,我和他的关系似乎总有些对立。而这一次,这种情绪在老师傅的眼里完全消失了。我感到有些不解,没等我完全弄明白时,老师傅说话了:“张浩啊,你最好到生产主管那里去一趟。今天早晨,你不请假就迟到,他发火了,说你已不止一次地自由散漫。”老师傅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我来这里工作以后,老师傅第一次和气地对我说话。我感到有些意外,很不习惯。

“谢谢。”我说了一句,然后,就走出工房,朝生产主管的办公室走去。

在走廊里,我突然琢磨出老师傅那种眼神的含意了。那是一种怜悯,由于对失败者的怜悯而产生的仁慈。在这个工房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工作。因此,这里的工作量已经被定成一个人的岗位了。既然是这样,那么,在工厂的这次下岗运动中,我所身处的岗位一定是要走一个人的。现在,老师傅看我的眼神里包含着怜悯和同情。因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我已经牺牲了自己,救了他。现在,在他的目光和话语里,除了对我的怜悯和同情外,还有一些感激。不过,这样的感激却是小心翼翼而且非常谨慎的,他小心谨慎地提防着我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本能地反击。不过,他的心里却异常感激地希望我能自己走上断头台。

我突然感到寒冷,呼吸几乎已不再顺畅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在离开晓薇,遇上珠珠的这些日子里,渐渐地、不知不觉地远离了香烟。由于我已千真万确地失去了晓薇,因此,再也没有必要在恐慌中以烟雾来麻痹自己了。还有一点,那就是因为珠珠时刻陪伴在我的身边,填补着我失去晓薇后的痛苦,因此,在不知不觉中,我几乎忘记了香烟。而现在,我再次发现自己迫切地需要香烟的安慰。我口干舌燥地动了动嘴唇,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我的对面走来了一个人。当他走得足够近时,我发现他是陈辛。

当我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微微地低着,似乎在想些什么问题。几乎就在碰上我的那一刻,他才抬起头来。当他发现我,便笑了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扔给了我。我接住了。

“张浩,你赶快到头那里去一趟,不请假、迟到,头正在发火呢,说你不止一次自由散漫,要小心点。”说完,他走到我身边,对我悄悄地说:“张浩,不是我说你。你为人太死板,在一些突发事件面前不知道变通,只知道像一头老黄牛那样拼命地干活。这个在这里行不通。在国营企业,你一定要把人际关系打理好。其实,不光在国营企业是这样,在哪里都一样啊。这包烟,别光顾着自己抽,给头敬点。他高兴了,你的日子就会好过点。”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了。突然,他又回过头来:“下个星期,我就不在你们车间实习了。等安排好了,我再告诉你。”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一说完,就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看着手里的那包烟。突然,我苦笑了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我向那些龟孙子点头哈腰地敬烟,下辈子再说。本大人这辈子从来没做错什么事情。工人不就应该上班干活吗!我对得起这个社会,对得起江山社稷了。要说,这默默干活的人本来就是国家的脊梁。现在,想要我去讨好谁,都没这个可能!

我手里拿着那包烟。现在,我觉得除了这包烟,这个车间已再也找不到什么可贵的东西了。于是,我拿着烟,走进了吸烟室。谁愿意发火就让他发火去吧,但别影响大爷抽烟。

我走进了吸烟室,吸烟室里没有人。我坐进了那个自己经常坐的位置上。看着这个座位,我心想,不知道我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吸几次烟。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只能在那座鬼楼里吸烟了。

慢慢地,一根烟就要吸完了,但我始终没有看到一个人。在平常那些日子里,吸烟室几乎很少会有空闲的时候。而今天,我的一支烟已经要抽完了,还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次次的运动都是做给人看的,经不起道理上的推敲,也经不起良心上的推敲。现在,厂里搞下岗运动了,平时不干活的都干起活来了,平时默默地在干活又不喜欢张扬的人,却因平时只是干活,没有注重人际关系这种硬质因素而被排挤在一边,失去了干活的机会。没有人证(关键时候帮你说话的人),没有物证(那些被你辛辛苦苦干出去的活没有写上你的名字,亦不能开口说话证明什么),只能走到厄运的风头浪尖上。

我默默地吸着烟,这时,我感觉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和我一起工作的唐师傅。

他近乎和蔼地看着我:“小张啊,你这小伙子就是犟脾气,怎么现在能还坐在这里抽烟呢?唉,赶紧到主管办公室去一趟吧。他正火着呢。”

我笑了笑,也许是苦笑。我知道,他正在给一具死尸作抢救,如果,这个死尸真的要活过来的话,第一个担忧的就是他。

见我笑了笑,他继续说道:“小张啊,我正赶着上茅房,就经过这里了。再说几句话我就走,急了。”接着,他作神秘状:“听说,那个小姑娘的爸爸也在办公室里。”说完,他就夸张地跑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是在说晓薇的爸爸,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时,我又禁不住冷笑了一下,这位唐师傅消息可真灵通,整天坐着干活,还知道这么多消息,真是灵通人士。

我灭了香烟,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走出吸烟室,朝主管办公室走去。

走着走着,一幅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好像是在我的一个梦中出现过的。那个梦到现在还一直保留在我的大脑里。现在,它们就像放电影一样慢慢地在我的脑海里播放了起来:我拿着一张辞职报告送到了生产主管的办公室,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正当我要离开他的办公室时,一个人从里面一间屋子走了出来,那个人就是晓薇的父亲,他满意地拍了拍生产主管的肩膀,一边朝还没跨出办公室大门的我投来了嘲弄的笑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