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屋外的日头将将挂起。在昆仑虚，早不过辰时，便要起身修早课，晚不过亥时，大师兄敲着梆子提醒我们灭了油灯就寝。即便我年幼受宠些，却也是紧守这些规矩的。学艺两千年，倒是养成了这个好习惯。
翻个身，夙彦君已不在床上。
唔，夙彦君其人真是小气得很。昨夜，我已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因顾虑着他不想声张的意愿，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与他知晓。他听完，脸色一暗，拿个云被将我一裹，滚到床脚去了。
我被他滚得晕头转向，得出一个结论，他嫌弃我！
我师父昆仑子收徒弟也是收的很挑剔，十三个徒弟个个品貌双全，随意往那儿一杵，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如我这般颜色虽不是兄弟里面数一数二的，倒也不至于遭人嫌弃。
夙彦君竟然赤裸裸嫌弃我！
你若说天界的人审美有些差异，那明明白日里红鸾府的那些仙姑们都赞我，这只能说明夙彦君其人审美品位怪异！
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些，法术修为高些，这夙彦君忒瞧不起人！
我因被他那么一裹，默默背着他扯着云被，将手中的云被权且当做夙彦君那头漂亮的黑发。
“你作甚？”
“······”继续扯。
“我不是嫌弃你。”夙彦君凉凉道。
我一愣，“那是为甚？”转过脖子瞅着他。
夙彦君一手遮着我转过来的脸，一手劈了殿里的夜明珠，幽幽的光辉昏昏沉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反正不是嫌弃你。睡吧。”
用手遮我脸，还说不是嫌弃我！
我刚准备掀个被子，怒回流光殿。夙彦君却一手搭在我被上轻轻拍着，“乖。”
那姿态，那语气，与我小时候哭闹不肯入睡，软语哄我的师父一般。鼻头微微有些酸楚，思念如潮水涌来。我想念师父，想念大师兄的梆子声，想念五师兄酿的酒，想念七师兄种的白菜······
恍惚间，好像师父在我身旁，轻轻为我掖被子。我糯糯地唤了声：“师父。”
师父好似应了我一声。
我也就心满意足地···睡了。
我伸个懒腰，想是昨夜梦魇了，正准备收拾收拾前往后院修习仙法，虽则不在昆仑虚，功课却是不能落下。“哐当”“嘶——”我正刨着头发的手因这声“哐当”吓得用错了力，扯得我脑袋一阵生疼，我倒吸一口气，回眸。噫，是位小仙娥，堪堪站在玄关处，失手摔了铜盆，想是自己也吓着了，呆呆的杵在那儿，眼睛微红。我道是平日里夙彦君对她们忒严肃了些，摔个盆子都这么诚惶诚恐。
我正欲宽慰她两句，那小仙娥却是一手遮面，不管不顾地奔出殿。
啧啧啧，夙彦君的为人真是······
我正唏嘘感慨，琉璃仙子领着一众仙娥，唔，先前奔出去的那位也在，来到了殿门，琉璃仙娥当先进殿施礼道：“寒雪不懂规矩，惊了仙驾，还请仙驾恕罪。”
唔，打翻铜盆的小仙娥叫寒雪，好名字。
“寒雪知错，请您······恕罪。”那叫寒雪的小仙娥上前赔罪，语未完泪先流。我赶忙道：“无妨无妨，实乃小事一桩，无需介怀。”
琉璃仙娥再施礼：“不知仙驾是否需沐浴梳洗？”
怪道夙彦君使唤我使唤得如鱼得水，想是被这一众仙娥伺候得忒周到了，果真有钱人家的孩子，被宠坏了！只是我昆仑虚一向讲求自己动手，我摆手，“不必，不必。”
“不知仙驾还有何吩咐？”琉璃仙娥继续问。
我继续摆手。
那琉璃仙娥再施礼，轻轻一挥手，殿外一众仙娥鱼贯而入，扫洒、叠被、笼香······啧啧啧，天家气度就是不一样，真是一群尽忠职守的小仙娥。
只是尽忠职守的小仙娥，不代表她就不八卦。
夙彦君是个大忙人。我从早上醒来便没见到他，正好落得清静。重华殿后有一湾荷塘，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妙，我闲闲地歪在荷塘边的假山底下假寐。这番八卦便是顺着清风和着淡淡荷香灌入我耳中。
“寒雪姐姐，你就别哭了。”一个仙娥道。
唔，寒雪，那个摔盆子的仙娥。
“我竟不晓得三殿下真是断袖。”那叫寒雪的仙娥呜咽道。
先前的仙娥继续道：“不晓得那个仙童是何等姿色？竟将冷面冷心的三殿下勾引了去？”
“姿色倒是不错，只是终归是个男子······”那叫寒雪的小仙娥继续哭道。
那位继续宽慰：“许是三殿下一时兴起，待过些时日，也就厌弃了。”
“厌弃？我今日亲眼看见他卧在三殿下的榻上，想是，昨夜，他们······”寒雪继续哭。
大抵是先前那仙娥被她这番话惊到了，默了一默。良久才道：“真真是想不到······”
两人又低低说了一番悄悄话。
我一直默默，直到两人离去。抬头望见一片乌云，唔，这天气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