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事情有些太过顺利,慕容婉秋反倒有些不踏实。岳家庄一日不倒,她便一日不得清闲。收到聘礼的她主动约岳磊到清波亭一聚。这次她没有乘轿,也没有带面纱。岳磊看呆了!这真是自己要娶的姑娘吗?发同漆黑、眼若明波,纤纤十指、曲曲双眉,仿佛画中人。他像箭一般飞冲出去,目光始终盯着慕容婉秋。
瞧着那副憨憨傻傻的模样,慕容婉秋“噗嗤”笑出声:“公子打算一直看下去吗?”
“一直看下去也未尝不可!”岳磊随之应和。
“我还以为岳公子只会说之乎者也呢!”
岳磊被说得不好意思,岔开话题:“苏姑娘约在下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刚刚说了一句稍有味道的话,又立刻开始咬文嚼字,真是没办法!慕容婉秋望着河面灿然一笑:“清波下映紫裆鲜,邂逅相逢峡口船。身后身前多少事?三生石上说姻缘。”
岳磊笑道:“能与苏姑娘相伴一生,是在下几世修来的福分。”
“缘分乃上天注定,人与人关系的变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想到岳磊还天真地沉迷于自己设下的迷网里,慕容婉秋此时感慨颇多。但紧迫的时间容不得她流露同情,“听说在苏城转一圈,随便进两个铺子,就有一个是岳家的。真的吗?”
“这未免有些夸张。不过岳家店铺确实不少。”
慕容婉秋显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兴趣大增:“能带我去转转吗?”
“以后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怎么?怕我抢了你的生意还是烧了你的店铺呀?”慕容婉秋努起了小嘴。岳磊执拗不过,只好认输。
穿梭于岳家庄的各类店铺中,慕容婉秋“好奇”地左顾右盼,“随意”地翻看账册,将所见所闻牢牢刻在心里。而岳磊的目光则始终放在她的身上。同样的她,为何先前如此高深,此刻又如此清纯?哪一个才属于真正的她?是那个面蒙薄纱、吹笛作对的姑娘,还是这个坦率顽皮、横闯直撞的女孩?肯定的是,无论哪一个,自己都喜欢,发自肺腑地喜欢。
七天眨眼间就晃了过去。那一天整个苏城都轰动了。大家都知道岳家庄的大少爷要取一个美丽姑娘。慕容婉秋虽然是第一次坐花轿,却感不到任何兴奋——一切都在计划中。趁着岳磊在外给宾客敬酒,她偷偷地换上便服,然而从可轩手中接过事先备好的木盒:“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去就回。”
“还是让我去放吧!”可轩欲将木盒拿过来,但被慕容婉秋拦住:“岳家庄非等闲之地,你的轻功不如我,还是我去更稳妥。”可轩只好乖乖留下。
美酒佳肴,宾朋满座,觥筹交错,不亦乐乎。慕容婉秋趁着纷纷攘攘的喧闹,将木盒藏在祠堂梁上,然后混入来来往往庆贺的人群中。直待筵席快散时,她才匆忙从窗户飞身跳进洞房。可轩一面忙着给她换衣服,一面埋怨:“我的小姐,您怎么才回来?我都快吓出毛病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慕容婉秋笑道,“你也快准备一下,还有大戏等着咱们看呢!”
这份“大戏”究竟是什么呢?正当岳家庄沉浸在无限欢庆之中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人们的喜悦心境。没等大家弄明白,官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带头的正是苏城知府苏文海。岳托虽然心里有些打鼓,却没有因此惊慌失措。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岳家庄在苏城的分量大家心知肚明。靠这座山吃饭的,借这棵树乘凉的,是不计其数。知府可以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岳家庄的地位却不是随便哪个人想动就动的。也正因为如此,岳托从来没把当地父母官放在眼里,更不曾有行贿巴结的举动。说到底,衙门的人还要靠他上缴的银子养活呢!
这些道理苏文海自然心知肚明,故而平时连巴结都还来不及。不过今天,一切都变了,只因为他背后的主子——金明山庄少庄主柯少雄突然下达命令。在得到慕容婉秋首肯后,宋凯立即以一个不甘人下、背叛林斋的商场老手身份向江东递上拜帖。四大富商之一岳家庄的三分利,是任谁见了都会眼馋的,金明山庄也不例外。虽然不愿与凌云山庄共享,但依眼下局势,这是最好结果。当宋凯身份被确定无疑的时候,岳家庄已经注定了悲惨下场。
大庭广众之下,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前,苏文海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苏某本不想打扰岳庄主大喜,只是有人到衙门告状,说岳家庄勾结倭寇,意图叛乱。身为地方父母官,我是不得不管。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岳庄主多多包涵哪!”宾客们议论纷纷,惊慌失措。
岳托大笑:“苏达人是不是弄错了?我岳托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勾结倭寇?”
“已经有多人证实近日大公子与倭寇频频在一起出现。这不能说是巧合吧?还听说岳家庄与倭寇常有书信往来。今天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搜上一搜。来人,给我搜!”
一声令下,官兵将岳家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岳托乃一方富贾,平白无故地被人诬蔑,又在大喜之日被搜查,这是何等侮辱?他铁青着脸拱手道:“苏大人,该搜的您都搜了。可搜出什么?”
苏文海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嚷:“每个地方都仔细搜查了吗?”
捕头应道:“回大人,只有祠堂没查。”
“搜!一寸土都不能放过!”
搜查祠堂对任何家族来说都是极不光彩的,岳托恨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地冲苏文海怒叫:“苏大人未免欺人太甚。我岳托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文海摆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如果搜不出,我改日定当登门谢罪;可如果搜出什么,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很快,捕头抱着刚刚慕容婉秋偷放的木盒跑出来:“大人,在祠堂大梁上发现了这个盒子。”
苏文海打开一看,正是岳托和倭寇私通的信件,不下十几封。岳托傻了眼,连声惊呼:“这是诬陷!诬陷!”
“诬陷?谁有本事诬陷守备森严的岳家庄?”说着苏文海横扫了一眼四周宾客,“难得有这么多人做证,还有什么话好说?谅你在京城有靠山,也休想躲过恢恢法网。我看你们到牢里去喝喜酒吧!来人,把岳家庄的所有男丁全部带走。”
岳托和岳磊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押走了,宾客们一哄而散。勾结倭寇,意图谋反可是大罪过,一般人躲都来不及,谁肯在这个紧要关头出面?原本热热闹闹的婚宴被搅得天翻地覆,不欢而散,院子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没过多久,慕容婉秋在可轩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奔出来,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故意问:“婆婆,出了什么事?刚才屋里闯进一伙官兵,乱翻一通,后来还把家丁都给抓走了。公公呢?相公呢?”
岳老夫人流着泪讲出事情经过,最后又不禁哀叹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慕容婉秋安慰道:“婆婆您别急。我大哥人面广,与苏知府也算相识。我现在就去找大哥帮忙。公公和相公一定会没事的!”
“真是多亏你了。”岳老夫人好像得到了救星,紧紧攥住她的手,久久不忍放开。
计谋成功!有金明山庄的背后支持,有众所周知的证据确凿,岳家庄已经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在迈出岳家大门的刹那,慕容婉秋松了口气。然而在回望庄匾时,她却笑不出来:“门已经关上,只怕再也不能进去了。”
可轩道:“以后变成自己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我不会再来了。”慕容婉秋甩袖而去。
对于能向主子和朝廷邀功请赏的大案,当然要速审速结。第二天,就在知府大堂上,苏文海以勾结倭寇、意图谋反的罪名对岳家作出了最后判决:男丁秋后处斩,女人发配为奴,并将财产全部充公。慕容婉秋则暗中用苏家名义将岳家店铺从官府手中买下。宋凯更名苏凯,成了苏家庄庄主,留在苏城主持生意。
临行前,慕容婉秋叮嘱苏凯:“这些天你多去各店铺转一转。不管那些掌柜从前是玩刀的还是弄剑的,都要想法子摆平。”
“有些人对岳家衷心耿耿,恐怕不好说服。”
“实在摆弄不了,就灭了。不能因为几个卒子坏掉大事。另外等过了这阵风,暗中把苏文海解决。至于江东,小心应对。总有一天……”慕容婉秋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颇有深意地向望了望东边。不过其中之意,苏凯自然是心知肚明。
苏城一行,慕容婉秋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但在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找不到丝毫喜悦。路过清波亭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缕缕拂来的春风和泛着涟漪的河水,让她陷入了深深愁思:“我是不是做的太绝情了?”
可轩恍然明白了她为何连日惆怅。她对岳磊并非没有情义,只是暂时被沉重的使命埋没。“孔先生不是常说兵不厌诈吗?小姐也是情非得以,何必再去想?”
的确没有再想的必要,然而有些东西却令慕容婉秋不得不去想:这场竞争自己赢了,可对方至今还不知道对手是谁;这场竞争自己赢了,可一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被辜负了;这场竞争自己赢了,可许多人为此付出了沉重而痛苦的代价。“我想义父应该满意这个结果了!”
对慕容婉秋在苏城的一举一动,慕容谡皆了如指掌。在暗喜和欣慰之余,他也将更多责任压到慕容婉秋的身上:奖惩杀罚,自行决断。皇天不负有心人,慕容婉秋终于赢得了义父的肯定和无上的权力。对于威信不足的继承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