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作了碎了又作,留下了什么
——from 《什么》许慧欣(《谜》)
山摇地动中。
渺小的我们如同蹦床上无助的蚂蚁,由着时间和空间在重物倒塌的轰鸣中被无限撕扯,拉长,扭曲和放大。短短一分钟的光景,却有着比一辈子还长的感慨和领悟。
呼吸粗重,惊喘不定。
“地震了?”颤着声音问道,心里却隐约明白自己所言属实。
黑暗中,凌柯厚重的呼吸带着热气不断吹在我耳上。他两只手还死死扣在我腰上,所用力道之大,即使在如此惊魂不定的现在,仍能觉得疼。
我被他护着靠在未坍塌的墙壁一侧。他的背后,斜里落下的房梁与歪倒的大衣柜以别扭的角度架起一处小小的空间——这是我们尚且健在的最重要因素。
我二人紧贴着彼此,手脚尚且能够移动,却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伤着了吗?”他问道,声音微微有些变调。
“没!”我摇头。房梁塌下来的瞬间,他已在同一时间将我护在身侧。思及此,某些被忽略的旁支细节舒展在眼前,于是我赶紧追问道,“你呢?刚才好像被刮到了吧?”
“嗯。”他含糊的应着。
心存疑虑的凭着记忆顺着他的肩膀摸下去,果然,右臂十公分处湿漉漉的一片,似乎流了不少血。
“流血了!怎么办?”声音中的哽咽再隐藏不住,慌乱而无错的抓着他流血的手臂。我的懊恼并非言语能够形容。
一直以来都被照顾的很好,衣食无忧的我,连基本的求生能力都不曾具备,灾难之中,非但不能自救,更只会拖累他人。
“对不起。”我道,泫然欲泣。
震动已经停止,四周静谧的不似在人间。
“不要紧的!”他故作无所谓的轻笑着,“现在我们来赌一下所罗门当局的办事效率好了!”
此言一出,两人相继陷入沉默。
是啊,即使现在我们侥幸未被倒塌的房梁砸死,救援人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呢?要多久呢?我们可以坚持多久呢?
某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
也许,要死在这里了吧……
时间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陷入停滞,凌柯与我紧贴着彼此,靠着对方的心跳勉励安慰自己慌乱的心绪。然而,更大的危险却在步步逼近——
凌柯首先发现了异样,他的声音里有着之前不曾有的惶恐。“感觉到了吗?”
“什么?”傻傻的不明就里。
“水!”他咬着牙道。
神色大变,疯涌而来的海水顷刻间已经没过脚踝——
小腿——
膝盖——
臀部——
腰间——
胸前——
“抱住我的脖子!”他突然发令。“快!”
不待我有所反应,他已两臂用力将我托了起来。想到他仍在流血的手臂,我忍不住再度哽咽,“凌柯……”
“抓紧了!千万别放手!”他厉声叮嘱着。
言语之间,汹涌的海水已不动声色的漫过他的肩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我的胸脯紧贴着他的额头。如此暧昧而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我们却连羞赧的心情都没有。
两人微微发着抖,死神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
突然,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我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咸咸的海水钻进口鼻,只一瞬间,腰上的力道重又回来,他托着我浮出水面——
“坚持住!”他咬着牙,声音却渐渐弱下来。“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
心知他已力竭,尤其他受伤的手臂一直在海水里泡着。这样下去两人绝对撑不了太久!
“放开我吧!这样下去两个人谁也活不了的!”伏在他头上呜呜痛哭起来,“放开我吧!”
“没事的!我撑得住!”云淡风轻的说着,箍在我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似在证明他所言非虚。
无声的眼泪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去,在冰冷的海水环绕下,异常灼热。
海水是冰冷无情的,心也渐渐冷下来,唯有凌柯的手臂,在一片冰冷之中半点都没有松懈过。他以一己之力,努力帮我打开一扇求生的大门。
……
时间在无休无止的煎熬中缓慢前行着。
大约是上天怜悯,又或者我们命不该绝——肆虐的海水在凌柯肩颈处止住了疯涨的势头。
然而情势并不乐观,水势虽然止住,若是再来一次余震,只怕是大罗神仙显世,我们也断是没有活路了。
有几次凌柯明显力竭,却都咬牙硬挺着,一次都没有让我再滑入水中。
眼里噙着泪,求生的意志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远方重病的父亲,一心等我回去的哥哥,还有那即将到手的幸福,和在不远的未来可以与心爱之人共赴婚姻殿堂的婚礼的钟声……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人鱼公主飞升前最后的泡影。
拼命扯了扯嘴角,黑暗中,我还可以微笑吗?
距离地震发生有多久了?
半天还是一天?
唐糖,李大钟他们又怎么样了?
那一片小小的孤帆,是否已被滔天的巨浪所撕裂?
涩涩的海水缓慢的退去,一寸一寸,终于退到腰际以下。凌柯慢慢将我放下来了,他整个人如同被榨干了一般,颓然的扶住我的肩膀。
“让我靠一下。”才说完,便一头栽了过来,没了知觉。
“凌柯!”我惊叫,此时才发觉他居然全身滚烫。
他受伤的右臂被海水长时间浸泡过后,流血虽然止住了,伤口却肿胀外翻着。加上之前用尽全力将我护在肩上,少不得使力,更是加速了伤口的感染。
思及此,心中愧疚更甚一层。
“凌柯,求求你!坚持下去!”
湿漉漉的衣裳黏贴在身上,冷得我禁不住打寒战。然而他的体温是如此之高,隔着冰冷的湿衣,带着某种让我想要尖叫的惊心动魄,将他整个人烘烤的像火炉里的烤鸭。
紧紧抱住他,阻止他身体下滑的去势,将他全身的重量转嫁到自身之上,如同他之前护我救我一般。
“你跟我说话好不好?凌柯,你不要睡!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我害怕。怕他此刻闭上眼便再也不会醒来。
这个飞扬跋扈的男子;这个使劲浑身解数追求我,作弄我的男子;这个总是一付睥睨人间,不知所谓的男子;我见过他的游戏人间,见过他的玩世不恭,见过他的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高竿功夫。他没有杜睿添贴心,也不如江若凯有担当。然而,在这冰冷绝望的异乡,在这灾难袭来的瞬间,竟是他——不过一切的救我护我!
眼泪贴着他的脸颊流下,微微张开眼,他说,“我没事,别怕。就是有些累了,想睡一下。”顿了顿,他慢慢说道,“你可千万别当这是我追你的手段啊!”
闻言,比潮水还汹涌的眼泪涌出眼角——
“凌柯,你不要睡。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努力挤出笑,用力将他抱住,努力自睡神手中争夺这个一直被我忽视,被我错看的男子。
“你现在说吧,我想听呢……”
我是个不祥的人吧!
为什么身边那些护我救我,看重我的人总是一个个相继离我而去?
江医生如此,祥叔如此,如今,虽然我对这个男子并无非分之想,老天,你想连他也自我身边夺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