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那么重爱那么痛,给我再多勇气也没有用
——from 《爱那么重》巫启贤(《爱那么重》)
手伤易好,心伤却难平。
关了手机,拒绝出门,也谢绝任何人的探访;一心只想在这密封的天地中,重新找回我坚硬的外壳。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父亲吃饭,下棋,看影碟,听音乐;介入他与姚安桐的谈话,了解逐日目前的运营情况。
然而,即使这样竟也不能完全将自己与世隔绝。总有人试图将我和那不愿意去面对的“外界”联系起来。这些人中,姚安桐是令我颇为头痛的一个;吴医生,是另一个。
这个原本我以为憨厚到不能再憨厚的中年人,不知从何时起,竟权充起信使的职责。
——他很担心你!
——他说他很想你!
——他说今晚在存梦等你!
——不要这么轻易就判他死刑,你们还是有机会的!
——他说他绝不会放手!他说他等得了十一年就等得了一辈子!
……
笑笑。
眼里,唇边,莫不是悲哀到心痛的笑。
我可以吗?
是可以抛弃重病的父亲,忘记他如何给爸爸下毒,如何使人残忍的杀死祥叔;还是可以忘了他与我叶家有着怎样的仇恨?
我可以吗?
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只要和他远走高飞?可以相信他,并且相信他是真的爱我吗?
可以吗?
三问之后,是冰冷到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犹豫。
爱情遥不可及,那么,我只有牢牢的抓住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停掉了掺有金刚石粉的止痛药,胃出血的症状也没有丝毫的减轻。病痛使他憔悴,也使他暴戾。唯一不变的,是他瘦骨嶙峋的脸上让人惊心动魄的倔强和坚持。如果之前我还有所怀疑,现在却能百分之百肯定,他的坚持,除了本身的强悍,其余的,全都是对我的放心不下。
祥叔说,你是叶家唯一的种,你是你爸爸唯一的孩子。只有你!也只是你!
是的,只有我!
为了这句话,有多少人身死,又有多少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我可以扛起这一切,安之若素的活下去吗?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吗?
痛苦的咳嗽声在书房里响起——父亲又吐血了!
姚安桐泰然的扭开门,一手拿着染血的毛巾,另一只手里握着玻璃杯,透明的杯里漾着点点猩红。见我靠在一旁墙壁上,一边唇角翘起,冷冷的笑着,那眼神,甚是责怪——
眼中闪过伤痛,忘记要在他面前伪装淡漠,双手攥握成拳,咬紧了下唇,掠过他冲进屋内。
“爸!我——”父亲拿着另一块毛巾正在擦拭嘴角遗留的血渍,似被我的大声吓到,略不自在的停止手上的动作,将手中的毛巾一丢,轻飘飘的落在不被注意的地方。
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让我再忍不住情绪的激荡,“爸,把逐日交给我吧!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让我来扛!您安心的养病,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管!只要好好地活着!”
“爸,相信我!我不会让逐日毁在我手里的!”
“傻孩子,”轻轻拍着我的手,父亲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虚弱,欣慰和心有气而力不足的无奈。“本来就是你的……”
一冷一热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切断了二十几年的路,就这样畅通了……
绝不会让逐日在我手中垮掉!
话是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我在学校里读的是中文,跟商业完全不搭边。做些文职工作不成问题,如今要操刀扮决策人,还真有些打怵。
这日,一早便在姚安桐的陪同下来到逐日。
灰白色的大厦在熙攘的人群来往中流动了些许生气,不像在夜暮中那么令人抗拒。然而临到进门,我仍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玻璃窗上浮动的蓝天白云映着金灿灿的逐日二字,显得分外不真实。
涩涩舔了舔唇角,想到从很久以前就对这幢灰色的庞然大物心存畏惧。原来我的第六感竟是如此精准,从今日起,我的命运果然与它系在一起,怕是一生都不会有解开的机会了。
“大小姐。”站在旋转门前的姚安桐微微颔首,极优雅做了请的动作。
点头。
随他进入宽敞的大堂,柜台后仍是上次见过的那位笑容异常端庄的接待小姐。想来我是脸上过于淡漠的神情与上次的凶神恶煞实在相差太多,她的脸上闪过些微惊讶,然而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笑脸,向我们招呼道,“总经理,早!叶小姐,早!”
“早。”姚安桐面上和蔼到近似无害,浅笑着回应了对方的问候,对我翘起一边唇角上毫不掩饰的嘲弄视若无睹。
各部门的主管事先已得到我今天会来的消息,早已在大堂中央集结,远远见我们过来,便一字排开,恭敬的颔首。
“大小姐,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一个面目不甚清晰的中年男子走出队伍,自顾自伸手来搭我的肩。侧身避过,只听他说,“老板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能够亲自把逐日交到大小姐手上,老板就是死也瞑目了。”
这话说得恁地不吉利,不由地挑眉,本就不带笑的脸霎时寒了下来。
细细打量他,地雷西瓜般圆滚滚的胖脸,酒糟鼻,略带浑浊的三角眼,右眼角居然如女子般长着颗暗黑的美人痣。满脸油光不说,额上竟也满是豆大的疙瘩,看来不是营养过剩,便是酒精催发的功劳。这副可笑的尊容还真是不多见,略一沉思,便忆起他的名号:王曦任,Party Queen的经理。杜睿添被罢职,有他一半功劳。
思及此,冷笑浮上唇角。“有劳了,我爸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您惦着自己的身前身后事就好了。”
一群在商场见惯了风浪的老狐狸们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曾料到我的回答竟是如此辛辣。在他们失神的空当,电梯在面前停妥。撇了撇嘴,不理身后各种诧异,探究的眼神,自顾自进了电梯。
上行至11楼,电梯门开。
姚安桐率先走出去,等了半天不见我跟上来,遂回头示意。疑惑的看着他,脚下却并不移动,我爸的办公室明明是在12楼,他玩的这是哪出?
果然,闪闪发亮的眸子带着他惯有的算计的笑,姚安桐道,“时间太仓促,来不及重新装修办公室,只好委屈你先用这间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慢慢凝起来,结成千年寒冰。
“你是故意的!”我指责道。
故作懊恼,他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呢!”食指轻弹着下颌,他眼中笑意不变,“现在来不及准备另外一间了!大小姐,怎么办呢?”
语毕,挑衅的等着看我的反应。
既然他导好了开头,我自然要不负众望将这出戏演下去。于是,在我接手逐日的第一天,当着大小高层的面,嘴角含着冷笑,踩着厚厚的高跟鞋,重重甩上了办公室的门。
如我所料,原本贴在门上的金属牌子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总经理:杜睿添。
这个刻意回避的名字,就这样有所防备,却又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