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我和刘好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叙述一下刘好和那个叫贺文兰的女人。
刘好和女人的故事是从贺文兰开始的,那时他还是第三毛纺厂工人。贺文兰和他同一个车间,而且上同一个班。贺文兰长得十分秀气,一走路腰扭得杨柳枝似的。当然,贺文兰引人注目的既不是她的漂亮脸蛋,也不是她走路的姿势,而是她的水灵劲儿。她浑身上下水汪汪的,若是扎一个眼儿,没准就能喷出一股润湿来。厂里的后生瞧着眼馋,却没有一个敢摘。工人条件都一般,攀不上这样的姑娘。人们觉得贺文兰起码要找一个干部。可是人们没发现干部追她,却发现野狼老缠着她。野狼是那条街上有名的混混,整日寻衅打架,是派出所的常客。一到下班时间,野狼就守在厂子门口,贺文兰骑车他就坐在后面让贺文兰驮,贺文兰步行他就和贺文兰肩并肩。那一阵子,贺文兰郁郁寡欢,眸子荡着阴云,可没人帮得了她,野狼是个不要命的主儿。那天,也是下班时间,贺文兰一出来,野狼就凑上去,让她和他一块吃饭。贺文兰不答应,野狼就抓着她的自行车不让她走。贺文兰又气又慌,她回头向同事们求救,可众人假装没看见,羞惭的头几乎扎到裤裆里。
刘好便是这时走出来的,那时贺文兰几乎绝望了。刘好平时很少和贺文兰说话,他比别的后生更自卑。刘好迟疑了一下,最终走过去,对野狼说,你放开她吧,人家有事,你纠缠什么。野狼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骂了一句脏话,揪住刘好就打。等贺文兰把两人拉开,刘好的脸青一片,紫一片,惨不忍睹。野狼扬长而去。贺文兰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刘好淡淡地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刘好没少遭人奚落,可看见贺文兰被截,他依然替贺文兰说话。有那么几个月,刘好的脸像夏天的花园,五颜六色的。贺文兰都看不下去了,让他不要再管了。刘好气乎乎地说,我就不信野狼撞不上大狱门子。后来,刘好干脆陪贺文兰一块儿回家。刘好没什么企图,从来没打过贺文兰的主意。可是有一天,贺文兰把刘好约出去,说她想嫁给他。刘好傻眼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太大,把他整个脸都遮住了。刘好说,我家穷,你嫁了我会受委屈。贺文兰说她不在乎,人好就行,而刘好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刘好依然不敢相信,再次问,你当真?贺文兰说,我脑袋没毛病,我不说瞎话。
刘好捡了个便宜,许多人都这么认为。那时,野狼犯了事,正如刘好说的那样,撞进了监狱门。
婚后,贺文兰方告诉刘好,她被人强暴过。听到这句话,刘好呆了好半天。刘好明白了,若不是这样,贺文兰是不会嫁给他的。而贺文兰没有隐瞒,说明她相信他。若说苦,贺文兰比他更苦。刘好责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小肚鸡肠?有什么资格嫌弃贺文兰?刘好反过来安慰贺文兰,说他不会计较,让她忘掉过去。这是刘好能说的最高水平的话了。可阴影终归是阴影,它抹不去,剐不掉。六七个月之后,贺文兰生下一个孩子,刘好想知道这是野狼的种,还是别人的,但他问不出口。刘好的心被苦涩罩住,像是长满了蒿子草。刘好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顶着压力,再次说服了自己,无论如何,这是贺文兰的孩子,是贺文兰的,那就是他刘好的。
两年后,毛纺厂不景气,下岗了一批工人。刘好属于下岗之列。刘好天塌地陷了一般,天天找厂长闹。厂长说,如果他上岗,贺文兰就得下岗。为了贺文兰,刘好忍了。可不久,贺文兰告诉他,原先下岗的一位女工重新上岗了。刘好换了一种方式,他买了两瓶好酒,夜晚敲开了厂长的家门。厂长和蔼、客气,他说刘好也不容易,让刘好把东西提回去,他一定把刘好的事记在心上,如果厂子效益好了,第一个让刘好上班。刘好感动得几乎飘起来了。可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厂子的效益好起来,刘好去找那位重新上岗的女工,想取点经验。女工咬定是厂长先找她的,她并没找厂长。后来刘好听到风言风语,说那位女工因无法生活,去店里卖身,恰好那天厂长去那儿寻乐子,和女工撞了个正着。厂长答应让女工上岗,为的是堵她的嘴。甭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刘好受了启发。他天天跟踪厂长,果然有一天将厂长堵在一间屋子里。刘好终于上岗了。
其实,上岗的工人并不好过。每天干的活挺累,工资却不能按时发放。起先拖一两个月,后来拖半年甚至更长。而厂长每天上下班都坐轿车,还出了几趟国。工人们愤愤不平,商议去市政府门口静坐。他们推举刘好牵头组织,刘好应承下来。厂子在此压力下终于补发了三个月工资。可是不久,刘好再次下岗,原因是煽动工人闹事,影响社会稳定。
刘好和贺文兰的日子紧巴巴的,产生矛盾不可避免。贺文兰没有刘好想象的那么温顺,柔弱的外表掩盖了她的刁蛮。刘好二次下岗后,她整日挖苦刘好,骂刘好窝囊废,拿不起放不下,不像个男人,又说她当初瞎了眼,跟了刘好,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贺文兰说话快,每个字都像一枚铁砂子,从她嘴里射出来,击得刘好满身是窟窿。刘好理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夜里连贺文兰的身子都不敢挨了。天一亮,他就出去找工作。这时,刘好惊愕地发现,第一班和他一块儿下岗的都弄好了。摆摊的,开店的,理发的,生意红火得都快冒烟了。刘好很后悔,早知这样,上狗屁的岗。刘好借了点儿钱,想干几笔买卖。可他一来没经验,二来生意不像头几年那么好做了,钱没挣上,倒把老本儿赔了进去。这时,半死不活的毛纺厂终于倒闭,贺文兰也失去了工作。
那是刘好和贺文兰最糟糕的一段日子。贺文兰浑身是火星子,碰一碰就着火,她点着刘好的眼窝子,一骂就是半天,你个窝囊废,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总之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刘好不应声,她就摔碗,仿佛那就是刘好,摔碎了她才解恨。
那个被人遗忘的野狼出现在贺文兰面前。野狼坐了几年监狱,出来后不知做什么生意,发得都紫了。野狼不像过去那样没皮没脸,他举止得体,风度翩翩,一副贵族模样,若不是那颗假牙,很难把他和十年前的野狼联系起来。贺文兰半喜半惊,几个回合就被财大气粗的野狼俘虏了。时过境迁,这是一个用财富说话的时代。贺文兰开始背着刘好和野狼约会,她又和过去一样水灵了。
一天,刘好回家取东西,楼梯口站了三个邻居。他们看见刘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哧溜一下钻进了门洞。刘好心下诧异,正要开门,却听见屋内传来让人心跳的声音。刘好和贺文兰最大的家产就是这套三十平方米的房子,毛纺厂的家属房,质量差,不隔音。刘好怔了一下,几乎是拼着本能拧开锁。
刘好怔在门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野狼一边穿衣服一边荣辱不惊地说,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而贺文兰根本不看刘好,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刘好想骂娘,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从眼睛里飞出两朵蓝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