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刘好创造了机会,这使他有了实施预谋的可能。那天晚上,刘好只有一个念头,留杨倩过夜。刘好的欲望热气腾腾,他不停地捏着手关节,脑子里飞速地琢磨着切实可行的方案。刘好想女人不假,但他没有亡命徒的魄力,他留杨倩过夜,只是想吃一颗定心丸。尽管杨倩话里透露了那样的意思,可女人的性子能摸得准吗?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和女人角逐,刘好早已身心俱疲,他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刘好对女人的标准一降再降,现在已降到是女人就行的地步。
刘好先和杨倩闲聊,跑出租使刘好对这个城市旮旮旯旯里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什么话题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杨倩不住地说,是吗,是吗,还有这种事?刘好说当然喽,我哄你干吗?刘好眉飞色舞,那一刻的自我感觉确实良好。
屋子渐渐暗下来,杨倩伸了下懒腰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刘好说,怎么也得吃了饭呀,你坐着,我去买菜。没等杨倩说什么,刘好已窜了出去。刘好在菜市场转悠了半天,买了几样菜。刘好不急不躁,他就是要稳住杨倩。杨倩依然要走,刘好说,孩子不在家,你回去也是一个人闲呆着。杨倩说,天晚了,我不敢回。刘好说,我把你请了来,当然要把你送回去。来刘好这儿是杨倩提议的,刘好这么说自是带着讨好的意思。杨倩答应吃了饭再走,她要和刘好一块儿下厨。刘好说,你歇着,今儿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怎么也得露一下。
刘好喜滋滋的,他明白女人都抹不开面子,一旦水到渠成,她怎么能拒绝呢?刘好边忙碌边哼着小调,马上要入洞房似的。刘好磨磨蹭蹭,一顿饭做了两个多小时。贺文兰没离开他那阵儿,家里一直是刘好做饭。为讨好贺文兰,刘好特意买了本菜谱。菜谱上的东西刘好弄不到,但刘好可以变通,比如菜谱说猪肉500克,刘好则用200克,菜谱上要用料酒,刘好改用啤酒。刘好的手艺就是那时练成的。
杨倩瞧着桌上的菜,啧啧道,看不出,你还真有几手。刘好说,你要喜欢,我天天伺候你。两人喝了点儿酒。酒后的杨倩红灿灿的,像个大烤肠。刘好瞧着她,目光粘粘乎乎,几百年没吃肉似的。杨倩一再说不喝了。刘好说,我看出来,你是能喝一点儿的。杨倩的脸上浮出不悦,可它虚虚的,一吹就掉。杨倩说,你什么意思,成心要灌醉我呀?刘好说,我怎么敢?把你的脑袋借给我,我也不敢。杨倩笑出声来,你这人看起来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刘好说,要是有花花肠子,你就拽出来喂了狗,我就是有花肠子,在你面前还不是白给。杨倩嘴上推托,可刘好给她倒酒,她没有拒绝。每口喝下去,比刘好喝得还深。杨倩说她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今儿是让刘好害了。刘好嘻嘻笑着,怎么可能呢,酒越喝越亲嘛。
过了一会儿,杨倩说头晕了,刘好忙站起来,让杨倩躺一会儿。刘好把杨倩扶到床上。一切朝着刘好预谋的方向发展。刘好觉出来,杨倩也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然她不会喝那么多酒,不会那么恰到好处地头晕。
杨倩的头一挨枕头便打起了鼾声。刘好窃喜,心说睡吧,睡到半夜,看你怎么回。刘好把手放在杨倩身上,搁了一会儿,还是抽回来。刘好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不会趁火打劫。他坐在床边,等杨倩醒来。刘好愣头愣脑的,快四十岁的人了,依然像一个没熟透的青柿子。杨倩呼呼地睡着,没一点儿醒的意思。刘好依然稳如泰山,人都躺这儿了,他还怕什么?可杨倩睡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问,几点了?
刘好怔了一下,问,醒了?
杨倩跳下地,我得回去了,该死的酒。
刘好说,这么晚了——
杨倩不接刘好的话,先穿鞋,再穿褂子。
刘好是杨倩拉门的时候抱住杨倩的,杨倩咦了一声,你干吗?
刘好说,今儿就住在这儿吧。
杨倩说,不行,我必须回去。
刘好僵了一下,说,明早我送你。
杨倩的声音提高了,咱们还没到那个份上,你这样,不是给我难堪吗?
刘好说,可——杨倩挣脱出来,天晚了,明儿再说吧。
刘好没有再缠杨倩。杨倩没用刘好送,自个儿打车走了。刘好想,女人真是琢磨不透,都和他说到生孩子的份上了,她也明明是要留下来的样子,可说走就走。杨倩似乎生气了,刘好却想不出她生气的缘由。
刘好一整夜没睡着,天亮方迷糊了一会儿。等他醒来,已九点多了。刘好跳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去了医院。刘好是催帐的,到了医院门口却有些犹豫。不知怎么,他挺害怕看见陈红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仿佛他是一个落井下石的歹徒,仿佛是他欠了陈红的钱。刘好知道陈红背后一定有一个男人,不然她怎么能宫外孕呢?正是这样,刘好没有百分之百相信陈红的话。万一她偷偷溜了,他去哪儿找她?他不相信陈红,却又做不到理直气壮。为了避免要帐的嫌疑,刘好买了一把香蕉。
刘好一进病房,陈红慌慌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表情云朵一样翻卷着,像是偷东西被当场逮住了。她说了声来啦,便定在那儿,等待刘好的审判。陈红的姨姐,那个一脸灰尘的女人借势端着痰盂出去了。刘好的心格登一下,明白陈红的姨姐没凑上钱。那把香蕉沉甸甸的,几乎触到地上。刘好忍了忍,还是把香蕉放到桌上。陈红扫了一眼香蕉,把目光抽回来,低声说,又让你破费了。
刘好朗朗一笑,没啥,没啥。
陈红往里挪了挪,让刘好坐在床沿上。
刘好说,没啥,没啥,我老坐着,都坐腻了。
陈红顿了顿,说,那钱还得缓一缓。
刘好说,没啥,没啥,我不是来和你要钱的。话虽这么说,刘好的神色还是有些难看。
陈红垂了头,便有泪珠弹出来。
刘好的怨气也仅仅包了薄薄的一层纸,陈红的泪水一洇,那股怨气顿时消逝得干干净净。刘好说,你别急,谁都有落难的时候。陈红哭得更利害了,竟抽抽噎噎哭出了声。
刘好说,你要怕我来,我就走。
陈红拽了刘好一下,刘大哥……我不是……
刘好说,我是顺路看看,我还有事,我得走了,我把呼机号留给你,有事你就呼我。刘好怕再呆下去,说出不要那五千块钱的话。陈红说,你真是个好人。泪水再一次涌出来。
刘好急忙离开病房。刘好的脸火辣辣的,被烫了似的。一出门,冷风一吹,灼热感消逝了,继而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懊丧。刘好恨自己硬不起来。明明是要帐的,每一次都显得这么狼狈。
陈红的姨姐正从厕所出来,一见刘好马上缩了回去。刘好心下不悦,妈的,把我看成啥了。刘好躲在墙角,想,我看你在里面臭一辈子。过了一会儿,陈红的姨姐鬼头鬼脑地走出来。刘好重重地咳了一声。陈红的姨姐看见刘好,脸倏地红了。刘好说,我想问你几句话。陈红的姨姐点点头。刘好问,她没别的亲戚了?陈红的姨姐说,没了。刘好问,那她怎么会……她男人呢?陈红的姨姐陡地变粗了,像是用擀杖捅了嗓眼儿,别提那家伙,他算什么男人?说起这,我就来气。
陈红的姨姐告诉刘好,陈红在燕北市的一个私营厂打工。在那儿,她结识了一个打工的男人。不知男人用什么手段哄住了陈红,陈红迷上了他,两人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同居了。直到上个月,一个女人来厂里找那个男的,陈红才知道他已经结婚。陈红的姨姐怂恿陈红告他,至少也得让他赔偿些精神损失费,可陈红没听她的。那个男人跟女人回去了,陈红也离开了厂子。陈红的姨姐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不时飞到刘好脸上。她说,你说,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傻的人吗?一分钱不要,还把自个儿赔进去。我早说过,手里不揣点钱,遇上当紧事抓瞎,看看,我的话就应验了吧。若不是遇上你,她这院就住不进去,说不定小命就没了。我倒是想给她弄钱来着,可我一个卖菜的,挣那点钱也就是糊个口,我弄不来。陈红的姨姐意识到说走了嘴,急忙改口说,那钱她肯定是要还你的。刘好解释,我也是靠苦力挣钱的人,不然,我不会这么急。陈红的姨姐说,我再跟她说说,说实话,我也不敢说得太重了,万一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刘好忙说,别!还是等她出了院再说吧。陈红的姨姐说,她没骗过人,你救了她,她更不会——
刘好说,我相信。
离开医院,刘好把三轮车开得飞一样。刘好心里憋气,就这个样子。这是司机的大忌,刘好一再告诫自己稳称些,可遇到上火的事他就管不住自己。刘好没想到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原先他还抱着希望,被陈红的姨姐一说,他的心一下灰了。刘好骂陈红,你倒是义气,可你把我坑了。骂完陈红,又骂那个男人,就算陈红不提条件,你也不能装铁公鸡吧,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刘好也没饶过自己,五千块钱,打水漂了,真他妈蠢驴一个。可是……可是刘好怎能不管呢?别人跌了跟头,他总想把对方扶起来。没下岗那阵,厂里有人找刘好帮忙,刘好从来不拒绝。刘好不图名不图利,就图个人缘。就是现在跑出租,刘好还是老样子。出租车司机打架是常有的事,如果刘好在,第一个冲上去拉架的肯定是他。刘好没少“沾光”,脸上常青一片紫一片的。刘好没后悔过,可今天陈红姨姐的一席话使刘好十分窝火。若不是刘好咬着牙,他的骨头没准会烧焦。刘好没处发泄,只能拿三轮车出气。
结果,刘好闯了红灯,被交警扣住。自打贺文兰一去不回头,刘好就得了种怪病,一生气,眼睛就色盲了,分不清红绿灯。那个交警很不客气,骂骂咧咧的,妈的,一个破三轮,横冲直撞,不要命了?刘好拼命地检讨,可交警的脸依然铁板一块儿。
刘好悲从中来,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