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预订的宾馆,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洗完澡,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洁白的卧具,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我忽然特别渴望在这一尘不染的床上放肆一番,当然,是和女人。想起那个艳妆女人的眼神,我有些隐隐的懊悔。不应该把她骗走,应该把她带回来。这么多年,我只有老婆一个女人。凭什么?这么多年!有时候,老婆拧着我的耳朵,说,嫁给你,就是图一样,放心。说着,嘎嘎地笑,语气很嘲讽了。平日里,对这种话,我是早就麻木了。可是今天,我忽然变得忍无可忍。哼,放心。我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我老实,窝囊,懦弱,无能,没有哪个女人会对我这样的男人动心。放心。她当然放心。她以为,就因为我让人放心,就可以任意地对我,当着外人,当着她的父母,甚至,当着儿子。想起老婆臃肿的腰身,我心里恨恨的。凭什么?
门铃响的时候,我都快要睡着了。然而,我很快就激动起来。这是一个很丰满的女人。在床上,这个女人如此狂野,妩媚,伶俐而风情,这令我吃惊。我们度过了一个销魂的夜晚。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样放松,这样享受,这样欲仙欲死。欲仙欲死,这真是一个生动的词。我付了一笔很可观的钱,我真的喜欢她。不,我感激她。她让我懂得,什么才是女人。我拥着她,情意缱绻。忽然,铃声大作,我一下子坐起来。是闹钟。每天早上,我的手机都会在七点钟准时响起。昨晚我是忘了调了。屋子里寂寂的,我看了一眼身侧,什么都没有。我横在床上,一只枕头被我抱在怀里,揉得面目全非。妈的。我把怀里的枕头狠命地扔在地上,颓然倒下。我侧过身,百无聊赖地按着床头灯的开关。灯一亮一灭,仿佛一双闪烁其辞的眼睛。我躺着,浑身无力,感到异常的迷茫和绝望。
吃早点的时候,我同服务小姐吵了一架。起初,我还努力地保持冷静。我把她叫过来,把豆浆里的一根头发指给她看,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说对不起的时候把嘴巴撇了一下,扭着腰肢去给我换一杯新豆浆。我忽然就爆发了。我咆哮着,把豆浆摔在地上,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立刻引起了整个餐厅的骚动,人们纷纷把目光投过来,想看一看事情的究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我站在那里,面对闻讯赶来的经理,滔滔地宣讲,辩驳,训斥。我简直为自己感到惊讶了。平日里,我是一个寡言的人,用我老婆的话,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屁。我内向,害羞,近于木讷,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众人面前,我几乎不会大声说话。有时候,我老婆气急败坏地诅咒我,骂我窝囊废,受气筒,烂泥巴抹不上墙。你简直不是男人。最后,我老婆骂累了,总结道。然而,今天,我是怎么了?如果老婆在场,她一定会对自己的老公刮目相看。经理在我面前弯着腰,忙不迭地道歉,冲身旁肇事的服务小姐喝斥着。我看见,泪水在服务小姐漂亮的眼睛里闪烁,我忽然有些怜香惜玉了。我想起这么多年,在单位,在家里,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我总是扮演这种被训斥的角色。我把手挥一挥,结束了这场讨伐。餐厅里慢慢平静下来,我重新坐在桌前,从容地享受新鲜的豆浆,还有一份美味的烘焙面包。
吃过早点,我在街上悠闲地散步。我本来是打算去图书订货会的。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看看。对工作,我向来是一丝不苟的。可是,来到街上,我就改变了主意。是个晴好的天气。阳光照下来,软软地泼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温暖熨帖。这样好的春天,这样好的阳光,我应该尽情享受一下才是。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春日的阳光下,他们一脸的茫然,还有麻木,低着头,急急地赶路。看着汹涌的车流,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实话,我有些幸灾乐祸。多好。今天,此时,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我自由,散漫,像一个无业游民,一个流浪汉。我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半,通常,这个时间,我刚送完儿子,正奋力骑车赶往单位。从家到学校再到单位,几乎要绕过大半个城市。这么多年,风雨无阻,我是怎么过来的?身旁,一个男人骑车擦身而过,身后坐着一个胖墩墩的孩子。男人一边骑车一边看表,满脸的焦虑。我心里笑了一下,立刻又觉出自己的不厚道。我冲着天上的鸽群,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鸽群受了惊,扑楞楞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