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回到宾馆。宾馆里有自助餐,据小姜介绍,味道好极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餐费含在住宿费里,可以报销。我慢条斯理地享受午餐,偶尔,会想念一下白裙子。此时,她在做什么?回到房间,我冲了个澡,并不擦,淋漓着一身的水珠,赤条条地走来走去。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已经开始发胖,肥厚的肚腩,后背,线条模糊,完全没有了棱角。我看着这个男人,心头忽然涌上一重很深的悲伤。我想起很多年前,阳光下,几个少年,在操场上奔跑,呼啸,浑身热气腾腾。力量,速度,汗水,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可是,如今,都过去了。我有多少年不上球场了?我的身体,在时光深处慢慢堕落,沉沦,在生活的重围中,我无能为力。身上的水珠一点一点蒸发了,皮肤一寸一寸地紧绷起来,像一张张小嘴,温柔地吸吮。我抱着双肩,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了,我甚至从来不曾注意过自己的身体。我感到陌生,不安,还有莫名的恐惧。我蘸着口水,在镜子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叉,镜子里的人被分成了几半,看上去很滑稽。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我又想起了白裙子。
晚上,我本来打算出去走走。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小城,回到日复一日的生活。我说过,我这种工作,出差机会几乎为零。那么,今天晚上,我应该好好挥霍一下才是。或者,叫一个女人?我吃了一惊,我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天地良心。我是一个正派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努力。好丈夫,好父亲,好员工,好公民。总之,我努力了。可是,我为什么总要让旁人满意?
吃过饭,我刚要出门,发现手机不见了。不行,我不能没有手机。手机是我同这个世界之间的纽带,我离不开它。我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上,地下,窗帘的后面,地毯缝隙里。没有。手机不见了。我敲着脑壳,在房间里团团转。真他妈的邪门了。我努力回想最后一次用手机的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平日里,我的手机习惯沉默。我说过,我交际不多,朋友更少。就连老婆,有事找我,也喜欢把电话打到图书馆。因为电话少,我的手机没有办免费接听。倒是偶尔有一些垃圾短信,在那些百无聊赖的图书馆的午后,或者是黄昏,适时地骚扰我一下,让我从昏昏欲睡中蓦然惊起,懵懵懂懂地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如今,手机不见了。焦躁过后,我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多好!手机不见了。谁都别想找到我。谁都别想。
火车站很嘈杂。天南海北的人,在这里短暂停留,然后,从这里出发,各奔东西。火车很准时。我坐在窗前,看着B城一点一点被火车抛在身后,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早晨的阳光落在玻璃上,一跳一跳,活泼极了。我拿出一份B城晨报,慢慢看起来。晨报上多是一些无聊的新闻,我看了一会,感觉很乏味。对面是一个中年人,正埋头认真地剪指甲。旁边是一个青年,塞着耳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个女孩子,正专心致志地发短信,手指飞快地动着,熟练得惊人。我百无聊赖。把车票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就像看一张借书卡。T123次,开往C城。我笑了。C城。我发誓,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想起买票的时候,人很多。我前面的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把钱递给窗口,说,C城,最早的一趟。我挤过去,对着窗口说,我也是。我看着手里的车票,粉红色,很好看。这不能怪我。来之前,我忘了买返程票。
太阳已经很高了。我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C城,应该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