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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一照旧是例会。范主任拿着一沓材料说,部里有个重要的国际会议,就在这个月底,需要我们宣教中心成立一个新闻小组,负责会议的宣传报道工作。范主任停下来,把手里的材料沙啦啦翻了一下,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次我们要出点漂亮活儿,亮亮相,也杀一杀其他部门的威风。简静看着范主任的脸,忽然想起了孙美英波涛汹涌的胸脯,浑身就有些不自在。她努力定了定神,听见范主任说,怎么样小简,你这支笔杆子,该上战场了吧。简静一惊,生怕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范主任却话锋一转,说小孙啊,要不就你吧,你也是中文出身,老人儿了,新闻小组就由你来负责吧。简静看见孙美英的脸一下子红了,比那天的绯红还要鲜艳。简静心里的一块石头咣当一下落了地,她想这下好了,自己正好躲在后面看风头。放松之余她又有点隐隐的不甘,怎么说自己也是文学硕士,名校出身,清高惯了,如今却要在孙美英的屋檐下低头,凭什么。可转念一想就看开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些道理,她懂。新到一个单位,还是不要处处逞强。相反,倒是要学会示弱。尤其是在这样的机关单位,人际关系风云变幻,示弱,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是一段忙碌的日子。按照部里要求,除了在相关媒体发报道之外,这次重要会议是要出简报的。所有的重要报道和头条文章都是孙美英这个组长亲自捉刀,白天会上会下跑前跑后,晚上还要加班熬夜赶稿子,眼见得人就瘦了一圈。简静倒落得个清闲自在,她写个小简讯啦小消息啦拍个无关紧要的图片啦,滋润得很。简静从旁看着孙美英的憔悴模样,心想你不是想表现想邀功吗,这可怪不得我。

为期一周的会议总算就要结束了,大家心里都暗暗松一了口气。可就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出状况了。孙美英病了,高烧。范主任说小简啊,你上吧。这可是关键时刻啊。简静当然明白范主任的意思,会议马上就要闭幕了,需要一篇有分量的大稿,这大稿应该表现出一定的总结性、定论性、前瞻性,总之要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简静面有难色地说行吗我,弄个虎头蛇尾就不好了。范主任说,小简啊,没问题。你的水平,我有数。嘴上推辞着,其实简静心里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她想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有些时候,人还不得不信邪。

回去以后简静就忙开了。找资料,梳理,分析,总结。一稿,二稿, 定稿。一天一夜,她算是领教了救场如救火的滋味。文章一出来就轰动了。这在简静的意料之中。同事们的笔墨她都见识过,客观地讲,无论如何,孙美英的水平是要高出别人一筹的。可是再怎么说,个人的眼界和才情都摆在那儿了,今天和她简静狭路相逢,就立马见了高下。简静看着那一沓厚厚的稿子,心里暗自感叹,示弱,谈何容易。

周一的例会上,孙美英也上班了,简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倒有些不忍了。毕竟人家比自己资历老,本科生,在几年前还是很吃得开的。机关这种地方,最讲究论资排辈。自己这么一来,可不单单是得罪了孙美英一个,而是一批。想到这里简静心里才后悔起来,真不该意气用事,如今是费力不讨好,以后在单位可怎么待。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范主任说,这次由孙美英同志负责的新闻小组表现很出色,成绩很显著,写出了很多可圈可点的好稿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孙美英同志为了工作把自己都累倒了,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奉献精神。我建议我们部门应该向部里为这样的同志请功……简静注意到,孙美英苍白的脸颊一下子有了颜色,特别是范主任说请功的时候,孙美英的脸越发生动起来,简直称得上活色生香了。简静猜范主任接下来肯定会说到自己的稿子,至少会简单地提那么一下,可是一直到散会,范主任压根就没有说起那回事,不要说简静的名字,甚至在说其他同志的时候都没有“等”她一下。这是简静没有想到的。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简静照常上班,工作,下了班照常躲进自己的小窝里写写东西,听听音乐。简静是个看得开的人。她最喜欢的一句话是:看破,放下,随缘,自在。凡事看破了,放下了,随缘了,也就自在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很出世,其实不然。里面学问大了。时间长了,简静慢慢悟出了机关里或明或暗的规则。机关,这个词的涵义丰富深厚宽广辽阔,令人浮想联翩。简静心想既然打算留下,就要把自己反复淬火,百炼成钢。否则,干脆一走了之。

这天下班的时候孙美英从后面赶上来,说简静,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啊给我也推荐一下。看见简静眯着眼睛看自己,就补充似地说嗨,我头发烫了后又毛又干,都一把草了。简静就跟她说自己上次烫了也是这样,后来就用了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什么牌子的护发素,最好一周去做一次水疗,简静讲到这里的时候心里说打住,别在她面前显摆,搞不好弄巧成拙了。孙美英突如其来的热情有点反常,这让简静很不习惯,就有了些警惕,想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肯定还是新闻小组的事。这人真是。在办公楼下分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很亲密了,看起来像一对多年的闺蜜。简静看着孙美英钻进一辆黑色的奥迪A6,心想这女人倒福气不浅,看来嫁得不错。

月末总结的时候孙美英的一篇稿子被推荐为好新闻,而且是年度好新闻,又是奖金又是证书,还上了部里的内部参考。简静那篇稿子再也没人提起,仿佛被大家遗忘了,又仿佛压根就没有存在过。简静脸上不在乎,心里却天寒地冻的,难受得要命。她倒不是虚荣,只是觉着这事有点过分。这时候她眼前又出现了孙美英那个气势非凡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