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的冬日寂寞而漫长。乔月把鱼行接管了,老莫成了无业游民。现在,和老莫沾点儿边的,也就是鱼行的名字了。做生意是老莫的强项,没料乔月比老莫干得更好。北方鱼行搬到了另一条大街,老莫鱼行没了竞争对手,红火得都流出油了。乔月让老莫打打麻将,下下象棋,钓钓鱼,乔月很体贴地说,老莫也该歇歇,好好养养了。老莫打麻将嫌头疼,钓鱼没兴趣,偶尔看别人下下棋。那天观棋多了句嘴,让下棋的一方寒碜了几句,老莫不再去观战。老莫忙惯了,闲下来浑身骨头疼。实在找不出活儿干,老莫就租盘看,武打片,枪战片,言情片,包括黄片,他都看。看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睡,睡醒了接着看。那天,他看一部恐怖片,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老莫不知那是什么事,可肯定是让人对老莫刮目相看的一件事。这个想法在老莫脑里久久地燃烧着,老莫的目光都映红了,碰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便被灼出一个深深的洞。
接下来,老莫像一个复仇者那样构建着自己的计划。谋杀、抢劫、绑架、炸政府大楼……可老莫不是一个复仇者,他不想伤及无辜。琢磨了半天,老莫决定实施绑架,对象是乔月。不错,绑架乔月。老莫不想伤害乔月,老莫只想吓唬吓唬她。让这个不可一世、使老莫感到压抑的女人清醒清醒。当然,老莫不会亲自绑架,那肯定要漏馅的。找谁和作呢?老莫挖空心思地想着,突然想起朵枝的儿子张青来。张青有前科,这种事适合他干。
午后,老莫就去了朵枝家。自她儿子回来,朵枝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老莫上门。有时在街上会会面,说几句话,便匆匆分开。朵枝也不再让老莫送鱼,说张青在那里面几年,出来后不喜欢吃鱼了。可老莫忍不住,还是偷偷地送。把鱼挂在门口便离开了。老莫在这种地下活动中寻找着慰藉。
老莫敲开门,朵枝很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老莫有了心理准备,他故意轻松地说,我来看看。
朵枝压低声音,不行,张青正在睡觉。
老莫一笑,我找的正是他。
朵枝的脸都惊白了,你疯了?他脾气不好。
两人正说着,张青出来了。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出来,脸盘子棱角分明,阴鸷的眼睛直视着老莫,却不说话。老莫冲他笑了笑,朵枝忙说,你莫叔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张青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老莫提出找个地方和他谈谈,朵枝急得直给老莫使眼色。张青审视了老莫半天,同意了。
老莫选的地方是临河的一家酒楼。坐在包间里,可以望见冰冻的河面。这是一个幽静的场所,进行秘密交易再合适不过。上完酒菜,老莫告诉服务员,需要她的时候他会叫她。服务员很识趣地闪出去,将门合住。老莫笑笑,说这个地方不错。张青说,这几年我妈多亏你照顾,谢谢了。老莫说,你妈不容易。张青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脸像冰冻的河面,老莫看不出他的态度。
老莫计划酒过三巡以后再提那件事。可他和张青实在无话可谈,便直截了当地说有一件事想请他帮忙,问他干不干。张青问什么事,听老莫说完,他拧着的眉展开了,如苏醒的昆虫。张青问,为什么要绑架你老婆?老莫说,没什么理由。张青略一沉吟,问老莫出多少钱。老莫说两千。张青冷冷一笑,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冒这么大风险,你出两千?我可是刚刚从那儿出来。老莫解释,这种绑架没风险可言,你绑了乔月之后,让她给家里打电话,一接到电话我就去赎她,我不会报警的。张青一口回绝,两千你找别人吧。老莫问他要多少,张青说一万。老莫的目光抖了抖,心疼得脸都绿了。一万块钱,也太狠了点儿。可老莫不想就此泡汤,他咬着牙说我再加点儿,你再降点儿。两人最后达成协议,老莫出五千元。这个数目老莫好歹能接受。
出了酒楼,老莫的腿突然抖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老莫有些兴奋,也有些担心。那天晚上,老莫搂着乔月不住地说着醉话,以缓解紧张的精神压力。有那么一刻,老莫甚至出现了动摇,绑架对乔月毕竟惨了点儿,可当乔月不容置疑地吩咐老莫一些事时,老莫心底的一洼水就渗干了。乔月总是无视他的存在。老莫愤怒地想,让她尝尝恐惧的滋味吧。
两天后,老莫突然接到朵枝的电话,朵枝让他去一趟。这可少有,老莫想来肯定出了什么事。到了那儿,朵枝说张青不在了,她一个人忽然觉得很寂寞。朵枝说话时躲避着老莫的眼睛,这使她的面容带了一种娇羞。老莫说,吓了我一跳,我还没吃饭呢。朵枝忙说我这就去做。老莫点了一支烟吸起来。老莫喜欢这种气氛,温馨、静谧,有安全感。朵枝慢慢腾腾,半天才把饭端上来。朵枝问老莫喝酒不,老莫说喝,凭什么不喝?朵枝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莫以为她还惦记着那天的事,问,张青没难为你吧?朵枝摇摇头,眼神游弋不定。
朵枝吃得很少,老是咬着筷子头发愣。老莫问她今天怎么了,朵枝说没有啊,可她的慌乱没有逃过老莫的眼睛。老莫猜想,朵枝在想她和他的事,她是不是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朵枝胡乱收拾了碗筷,坐在老莫身边,小声说,张青今儿不回来了。显然,她在暗示他。老莫证实了自己猜测,兴奋一下子滚出来。他把朵枝搂过来,什么岁数的人了,还害羞。朵枝挣扎了一下,慌张地说,不行,你快走吧。老莫哪里听得进去?他粗暴地将朵枝推倒,朵枝的眼泪溢出来。
老莫觉出了不对时,张青已站在他身边。老莫慌得像被猎狗撵着的兔子,他跳起来,寻自己的衣服。他的衣服不在了。张青冷冷地说,别找了。老莫赤裸着蹲下去。这时,他猛然想起什么,愤怒地质问朵枝,你为什么害我?朵枝不敢看他,更不敢回答他问题,她低着头退到门口,逃出去。
老莫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痛苦地闭上眼。
张青不屑地哼了一声,别装孙子,你不是老板吗,怎么这副熊样?
老莫缓缓睁开眼,凝视了张青几分钟,问,为什么?
张青冷冰冰地说,不为什么,我需要钱。喏,给你老婆打电话,让她送一万块钱来。张青手里抓着老莫的手机。
老莫说,我不打。
张青说,那我就把你抛到大街上。
老莫痛心地说,没想到你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
张青蹲下来,逼近老莫,那是犯法,这是合理的赔偿,你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打!
老莫想了想,还是打通了乔月的手机,只是他结结巴巴地怎么也说不清,张青夺过手机,简单明了地叙述了此间发生的事。
一个小时后,乔月出现在朵枝家。乔月态度强硬,气势逼人,我只带了三千,多了一分没有,你不同意,就把老莫绑到公安局好了。张青寒冷的目光直逼乔月的眼睛,实际上,是我救了你,你知道他雇佣我干什么?让我绑架你!乔月突然笑起来,浑身树枝一样乱颤着。不止张青,老莫也惊愕了。乔月猛地收住,铁板钉钉地说,老莫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我了解他,他没这个胆。张青叫起来,骗你我他妈不是人!乔月制止他,好了,别扯得太远,这人你放还是不放?张青恨恨地说,怪不得男人绑架你,将衣服摔在老莫身上。
乔月和老莫走在大街上。
老莫没料反把自己赚了进去,没赎成乔月,倒让乔月赎了他。老莫懊丧得脑袋都要掉下来了。
乔月数落道,老莫,你也太没眼光了,你这是寒碜我啊,这三千块钱要多冤有多冤,再添几个,能娶一个了。
老莫吃力地拽着身子,脖子抻得长长的。他多么希望乔月问一问绑架的事,哪怕她把他的脸撕下来,他也会如实地告诉她。可乔月根本不提这事,她认为他没这个胆量。老莫咬在乔月身后,悲哀、恼怒。慢慢地,他就融进了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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