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遍大地,在这明媚的阳春三月,皇朝之中公主与郡主同时出嫁,京城热闹得像是在过年。
看完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迎亲仪式,街上的人都在谈论着着空前的盛事,谈论着关于皇朝中最尊贵的两个天之骄女各自的归属。
与这热闹形成对比的是状元府中的愁云惨雾,而这愁云是来自今天的新郎官尹骏羡。为了救阿宝,他还是娶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娶得这般不甘,此生他亏欠阿宝的,也许再难还清,但是他还是不愿就此辜负阿宝。
他无心虚应满朝文武的奉承,无论这其中是羡慕还是恶意的嘲弄,都与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有阿宝。早早的退出喧哗之地,他在洞房外徘徊,心中想着如何才能既救了阿宝,又能不负她……此事古难全,可他仍想试一试——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阿宝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三年前,她嫁与尹骏羡的时候,甚至连花烛都买不起,一块被洗的有些泛白的红巾盖头是最奢侈的行头。可是当时,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能够嫁与他,一直是她儿时的梦想,而在那一刻,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喜悦是她的心境,这让她的唇角一直挂着甜蜜的微笑而被他取笑。如今,再次嫁给他,是世间女子中最奢华的婚礼,而她也终于穿上了真正的凤冠霞帔,心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还是娶了一位公主,即使她这位公主不是真的,依然是一个粗手粗脚的乡下女子,他甚至还不知道她是谁,就急急的迎娶进门——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公主。她不知道原来感情在名利场中这般的不值一提,弱的可以随时丢弃。
在这之前,她心底仍存着一丝幻想,希望他能够念着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能够拒绝这门亲事——这终究是一种奢望,就像暮大哥说的,怎么可能拒绝呢,是男人都抵挡不住名利的诱惑,她一直以为他的不同的,如今,这红巾盖在头上,便如同一场噩梦,提醒着她,她曾经这般心仪的男子,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不知道掀开这盖头之后,他会是怎样震惊的表情,而她今日进了这洞房,不过是与他当面说个清楚,此后,她要常伴佛灯,做一个真正的修行之人了。
阿宝抚着肚子,宝宝,娘真的不想让你看到你爹这个样子,他在娘心中一直是那么完美,可是今日之后,恐怕这覆水再也难以收回了。
推门进入的尹骏羡刚好看到这个动作。看来那些私下的流言是真的了,这位公主早已珠胎暗结,才会急着找一个驸马,甚至不顾他已经有了妻子。心中关于这位公主软禁了阿宝的事又笃定了几分。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你们都出去吧。”他叫退房中所有的人,就连陪侍一旁的喜婆也识趣的退下了,一时间,房中就剩下他们二人。尹骏羡坐在一旁,却不看她,也不急着去掀开盖头——如果可能,他情愿一辈子不去掀那个盖头。对着跳动的红烛,心早已飘远,无奈的拿起桌上的酒杯——
一杯酒下肚,阿宝,你可还好……
二杯酒下肚,阿宝,我尚有好些话没有与你讲过……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我只想牵着你的手,陪你到老,哪怕豁出了性命……
阿宝的手心几乎捏出汗来,不明白为何他还不过来掀红巾,心中忐忑不已,既怕掀了这盖头,夫妻见面无话可说,又想着尽快将事情说了清楚,好让她死了这条心,他一直独自在一旁喝酒,是心中有愧吗?仰或是在想掬雪小郡主……
尹骏羡站起身子,有些踉跄地走向喜床……
他过来了,阿宝一把揪住了裙角,紧张的无法呼吸。
咚——
尹骏羡跪在宝扇公主面前,决然道:
“臣恳请公主,放过阿宝!”
嗄?什么意思?阿宝傻眼。
“臣的妻子只有阿宝一人,请恕臣无法娶公主!”借着酒壮胆,尹骏羡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公主若要降罪,便请降罪微臣好了,请公主放过阿宝!”
“放过阿宝?”盖头下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听在尹骏羡耳中,竟是这般的熟悉,就像,阿宝——
他甩甩头,为自己的错觉感到可笑,阿宝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阿宝,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子,与人世无丝毫的争斗之心,傻傻的只知道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不求回报的人,她只是臣的妻子,臣唯一的妻子,所以,即便是抗旨,臣也不敢负她,只是请公主不要为难她,一切罪责由我尹骏羡一力承担……”他磕头,只求他的妻子不要有事。
“你……喜欢她吗?”盖头下的声音有一丝犹豫,却终究问出口。
“不——”
阿宝心口一紧,终究还是不喜欢,他对她,从来就只是责任。想来,这又是暮大哥的一场恶作剧,让他以为她被人抓了去,而抓她的人,就是她自己。心中有些释然,却仍不免失落,他对她,只是夫妻之情……
“对臣来说,阿宝不止是臣的妻子,更是臣所爱之人,没有她,臣难以独活!”这是他想对阿宝说的,每天萦绕在心中的话,如今说了出来,却是这般的酣畅。
阿宝揪住心口,防止疾跳的心从胸房中蹦出来,他说……
“自从阿宝不告而别,臣无时无刻不在找她,每日都活在自责之中,可也在这些日子里,想通了许多之前臣并不明白的事情。臣一直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夫婿,也只有阿宝这样痴傻的人,才会对臣这么义无反顾。这世上只有一个阿宝,却幸运的让臣遇见了,人生之中,能有这般的运气,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所以即便是人头落地,臣也不愿对她负情……”可能是饮了酒,尹骏羡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一番话说出来,不顾眼前的人会随时将他打入地狱。
现在想来,夫妻之间最快乐的时候,是茅屋中相濡以沫的日子,即使在寒室中相互依偎取暖,心也是热的,好过如今对着雕栏玉砌暖炉熏香,心却冷到了极点……
“阿宝对臣唯一的要求是,她不愿与人分享丈夫,若是臣变心,便放她离去。如果臣有幸能再见到她,臣会告诉她,此生此世,我只要她一人。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一番话,请公主代为转达……”再次伏地,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揪住衣襟的手渐渐的放松了下来,盖头下的人儿幽幽一声叹息:
“冤家……”
尹骏羡身子一震。只有阿宝在对他撒娇时候才会一声冤家——他一定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听到阿宝的声音,近日来总是如此,恍惚间仿佛听见她娇俏的叫他一声相公,回过神时,却是寂寂的四周……
“臣言尽于此,请公主开恩,臣先告退了。”要杀要剐随他去,他已经尽力了,不想呆在这个有其他女子的房中,他转身离去。
“相公!”阿宝一声低唤,止住了离去的脚步。
的确是阿宝的声音……他缓缓的转身,不敢置信,却也不愿放弃心中仅存的奢望——他看见了一个泪流满面的人儿,唇角却挂在甜蜜的笑,那笑容,与阿宝新婚之夜一模一样。
“阿宝?”他试探性的低唤,手想要触及那盈盈而笑的脸庞,却又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阿宝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上:
“是我。”
“阿宝!”他惊呼,一把将心心念念的人儿搂紧怀中,用力的抱住,像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愿松开。
抬起她的俏脸,将她的泪珠一一吻去,然后印上她的唇,将自己的思念用最激烈的吻传递给她……
等等,他是她的相公吗?那个崇尚夫妻相敬如宾,凡事恭谦有礼,绝不逾礼的书生?还是他只是披着她夫君的外表,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孟浪之徒假扮的?被堵住嘴的阿宝傻傻的承受着夫婿生平第一次这般激狂的举动,心中却想着这会不会是一场奇怪的梦境……
“阿宝,你终于回来了!”将头埋进她的颈项,尹骏羡的身子在颤抖。
“我原本打算这辈子不再见你的……”心伤了,连呼吸都疼得厉害。
“幸好你回来了!”他道,继而想起来他迎回府的不该是阿宝,立即紧张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宝扇公主有什么阴谋……”
“我的阴谋就是来骂你一顿!”骂他这个负心汉,“这门亲事答应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为了荣华富贵,真的要做陈世美呢!”
“我绝对不会再伤你的心了!”他立即保证。
“那掬雪郡主在你心里呢?”她还是在意,他的心在见到那位美得离谱的小郡主时可以坐立难安,那么日后若是见到美人,一样会变心,她可没忘这皇城之中,盛产美女,足以将她给比到天涯海角去。
尹骏羡捧住她的脸,认真道:
“不可否认,小郡主是一个任何男子见到都会心动的女子,她在我心中,就像一位高不可攀的仙子,谪落人间……”
阿宝的脸色变了变,他还是喜欢小郡主多一点……
“可是,没有一个男子会想要娶一位神祗,我需要的是一个凡人女子,一个为我打点好一切好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妻子,一个为我放弃一切义无反顾的独一无二的阿宝。”
“这话你应该早点对我说的……”那她就不会走得这么决绝。
“阿宝,你离开了,我的心也空了,以前从来没觉得你是那么的重要,但是我错了,你是阿宝,一个率性善良的女子,我不该为了自己的颜面而约束你的种种,原谅我好吗?”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是我不好,不够优秀,配不上你……”她一直很自卑。
“配不上你的人从来都是我,但是我居然娶到了你,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庆幸自己能够娶到你!”
阿宝摇头:
“你从未说过。”他一直秉持君子非礼勿言之道,成婚之后唯一的甜言蜜语是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以后我会每日都对你说一遍。“告诉她,他有多么幸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吗?”不可能吧?怎么变化这么大,暮大哥提起他的时候老是很不屑的唤他为书呆子的,如今书呆子转了性子,居然对她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心中窃喜之余,不免怀疑起来。
“为何有此一问?”尹骏羡愣住了。他都没怀疑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怎么反倒是她先怀疑起来。
“你今天怪怪的。”阿宝指出他的不同,皱皱俏鼻。
尹骏羡想了想,吻上她,辗转纠缠,然后放开她:
“那么现在呢?”
阿宝回味片刻,嗯,是她家夫婿的味道,点点头。
尹骏羡将她放倒,俯身而上,思念她的娇躯,就如思念她一样……
“等等,相公,你压到咱们的宝宝了!”阿宝满脸潮红的推开他,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性急。
“宝宝?”尹骏羡惊呼,眼睛盯住她小腹上微微的突起,“你是指,你有了尹家的骨血?!”
阿宝拉过他的手,放置在她的肚子上:
“已经快四个月了。”
尹骏羡一阵狂喜之后,手轻抚着她美丽的突起,拥住她:
“阿宝,谢谢你!”
阿宝对着他娇憨的笑笑,就知道他会说这句话,他一直希望有一个孩子。
“我需要做些什么,宝宝就快降临了,我该准备什么东西?是不是不能碰你了?”尹骏羡欣喜完后,开始紧张起来。
“别担心,跟过来的嬷嬷们会帮宝宝打理好一切的,”阿宝安抚他,继而脸红了红,“御医说了,床笫间只要小心一些,无碍的……”
“嬷嬷们,那些不是宝扇公主的陪嫁吗?”关于这件事,他还是没想通,公主突然变成了阿宝,让他狂喜之余却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么宝扇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傻瓜,我就是宝扇公主啊!”她的夫婿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还没想明白?
“你是公主?那个抓了你的公主?”他还是没将里面的牵扯想明白。
“根本就没有抓谁,我干嘛抓自己啊?”这是她一心仰慕的相公吗?怎么变笨了?
“你是说,你就是宝扇公主?!”尹骏羡终于听懂了,也愣住了,“你怎么变成了宝扇公主?”
阿宝拉过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尹骏羡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
“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是的,一辈子,从此不离不弃,世间最圆满的不过与此,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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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驸马府的大悲大喜,暮无束的婚礼只能用一团混乱来形容。震耳欲聋的哭声,快要将他家的屋顶给掀了。不小心经过的人还以为是谁家在办丧事,抬眼一看,却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分明是一场婚礼。
暮家大少因为爱妻顾盼儿已经生产,全心全意的伺候月子,无法赶来主持婚礼,而暮家二老也云游天下不知去向,所以这场婚礼照理说不会太过热闹,但是事实却是相反的,暮家大少虽不能亲自主持,却通知了江湖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一时间宾客如潮水般涌来,恭贺的少,心碎的多,便是这哭声中,依稀还夹杂着男子哀求的低泣……暮大少存心看小弟的笑话。
搞笑的是婚礼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名门闺秀,有邪派高手,有朝廷大员,更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却搅在了一起,都只为今天的新郎官来的,其中一些还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因此,婚礼几乎变成了角斗场。
掬雪坐在高处的树上,看着堂中笑成了一枚苦瓜的“新郎官”力图安抚好每一个宾客,却不断弄巧成拙,甚至被阿美缠上,嚷着要做他的小妾。再看看身边与她并坐,笑得唯恐天下不乱的男子,问道:
“他是谁?”何时出来两个暮无束了?
“小川子。”无束笑嘻嘻的看着热闹的婚堂。
“他愿意?”看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肯定是后悔异常。
“我答应他,十八年后可以追求咱们的女儿。”他决不放弃任何一个娶到美女的机会。虽然小川子可能误解了他话中之意,以为他能将女儿嫁给他。尽想好事,也不想想十八年后他都一把年纪了,真好意思厚着脸皮娶他的女儿。他女儿才不会这么没眼光看上他呢,前提是他真的会有一个女儿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拜完天地,还没进洞房,就被他从暗处拉了出来,置身事外的看着原本属于他们的热闹。
“因为你不会想做阿美的‘姐姐’。”这些日子,掬雪最怕的人就是那个已经二十八岁高龄,却嗲着声音唤她姐姐,一心想嫁给无束做小老婆的阿美。明明是一个男子,却总幻想自己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唉……
掬雪脸色一变,想起阿美那张调色盘般的大脸,觉得他这个举动实在是正确极了。
“我们走吧。”赶紧离开,绝不能被那位“妹妹”给找到。
“嗯。”无束与她一起跳下大树,搂住她的柳腰,“我终于娶到你了,我的娘子。”
好辛苦啊,连上苍都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一路走来,分开过几次,心却一直没变过,也不打算变。往后的日子,他终于可以守着他的宝贝,而不用担心谁敢来抢了,呵呵,真是幸福啊,想想就开心。
“我们去哪儿?”怎么好像是皇宫的方向?
“去过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在我们‘念诗’的地方……”新郎官上任三把火:欲.火、欲.火、欲.火!轻咬她的耳垂,暧昧道,“我最近读了几首好诗呢,待会儿念给你听……”
嗯,今天的月光不错,适合念那首“不逐秦王卷象床,满楼明月梨花白”……唔,今天新婚之夜呢,要不就念“鸳鸯被里成双夜”……
掬雪绯红着脸,想着那一夜的甜蜜,今夜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呢……
“盼儿已经生了个大胖小子,暮家已经有后了,咱不急,我要带着你去真正的江湖玩玩,顺便尝遍天下的美食……”
就这么决定了,做一对祸害江湖的魔侣!
二人牵着手,向着憧憬中的未来走去……
谁说大街上就不能捡到老婆?他不就捡到了嘛,还是一个小郡主呢!
也许将来有了儿子,也让他上街上捡去……
而现在,他们要去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了,众神让道,群魔回避……
一轮明月映照,风儿呢哝,夜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