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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三章巧遇

“双抢”终于在忙活了十来天之后过完,这时的农活才总算轻松下来,经过这一个月来的锻炼,我已经彻底成为一个“农村娃”了。原来白晰的皮肤也早已成了古铜色,身上的衣服也是邋里邋遢,常常跷着二郎腿坐在村子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中照镜子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如此颓废,心里某个声音骤然响起:不能这样,我是一个大学生,不能再就此沉沦下去。想一想当农民的艰辛,这种苦不是我能够忍受的,也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我要抗争,我要奋斗,鲤鱼跳“农”门,拼死拼活我也得往城市里去博一回,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才对得起我父母历尽千辛万苦送我去上大学的初衷。留在这里多一天,就是让自己的意志消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会背叛自己的理想。于是,我果断地决定要回北京了。

我对爸妈说了我的决定,现在“非典”也已经过去了,而且我还得回学校去取毕业证,所以他们也没说什么,默默地为我收拾行李,然后又塞给我一千块钱,就这样我带着妈妈的叮嘱和爸爸的期待踏上了回北京的路。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混出个模样,绝不回家。

拎着一个行李袋,我步履匆匆地来到韶关,本想买当天的票,不曾想当天没票了,只好买了第二天上午的票,看来今天晚上得住在韶关了。

走出火车站的售票大厅,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市府的街道上。韶关虽然是我们家乡的地级市政府所在地,对我而言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也说不上什么故乡情结。首先从其城市地位来说,它不靠近沿海地区,经济都是以农产品和半成品为主,别说和广东的省会广州、特区深圳没法对比,就连汕头、中山等城市也比韶关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次,从城市建设来说,它着力打造粤北的经济强市,并极力成为港澳的后花园,自然是大兴土木,原本好好的一座历史名城,现在能够看得到的文化古迹是少之又少,全部被一些莫名的商业街、步行街取代,大搞形象工程,造广场、建小区,曾经的“岭南名郡”如今已变得不伦不类。最后,城市管理方面混乱松散,卫生环境差,纸屑、塑料袋满天飞,甚至你踩到避孕套也用不着大惊小怪;至于治安环境而言,号称“广东省社会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结果仍然随处可见赌博、抢劫、****卖淫,报纸上对此类消息的报告也都习以为常;整个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低不说,贪污腐败的事已见怪不怪了。

牢骚归牢骚,现实让我不得不先为自己解决眼前的困境。人总得睡觉,要睡觉起码了得有张床,即使我不喜欢韶关,现在既然沦落至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先找个旅馆凑合着过一晚再说。

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器,只有一台破电视,一晚上竟然要八十块,要不是看它离火车站比较方便,我肯定不会住的,不过问了几家价钱都只高不低,这家由于多少是老乡的缘故,半天才砍到这个价,看看环境还不错,出门在外,现在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将就一晚上了。

大热的天,汗水早已湿透了衣服,感到身上粘乎乎的,进了房间,把行李一放我就直奔洗澡间。刚洗澡出来,就听见床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不由纳闷,这个时候谁会给我打电话。一听电话才知道是一个女声,妖声妖气地问我需不需要服务?我明白所谓的服务言外之意指的是什么,一两百块钱的肉体交易,饶了我吧,我还是纯情小生哩!我不客气地说了句不需要就挂断了。无聊中打开了电视,拨来拨去银幕里播放的不是韩剧,就是琼瑶剧,要么是一些过时的电影。我正想关上电视休息一下,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一个女声,一样的话题,一点创意也没有,我愤而再次挂断了电话。经历这样的骚扰,原来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愤怒,再也不想呆在这个破屋子里,想到自己还没吃饭,不如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睡觉罢了,一来可以填饱肚子;二来可以避免电话的骚扰,顺便看看韶关的夜景。

我沿着马路来到了一个广场,广场上到处是啤酒摊,这时全都坐满了人,呼朋唤友,三三两两,一桌挨一桌,这就是夜市的扎啤摊。我挑了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坐下,要了两盘小菜和一瓶啤酒吃了起来。

坐在广场上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在不停地穿梭,感叹着这夏夜的酷热,感叹着前程的迷茫。一瓶冰镇的啤酒下肚,让整个身心都凉爽不少,却依然不想睡觉,于是又要了一瓶啤酒继续消磨着时光。看一看周围,左边是一对情侣,右边是几个生模样的男孩在喝酒,吵闹声最大的是我隔桌的四个马仔,其中一个染着黄毛,一个留着披肩,另外两个挂着鼻环,俨然一副混混的派头,看来是有关黑社会古惑仔的电影看多了。

四个马仔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其中一个挂着鼻环的家伙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转眼间就听见一片摩托马达的轰鸣声,十几辆摩托停在了广场上,向着我们这边走来。一见这种阵势,周围的人群立刻散去了一大半,我也叫过老板打算付账走人。只见那十几个人以一个光头为首走到四个马仔中的披肩男身边停了下来,这时我看清了光头的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光头冲着黄毛问了一句是他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挥手给披肩男就是一巴掌,又狠狠地使劲踹了一脚,披肩男完全不敢反抗,连人带椅摔出一丈开外。光头感觉还不解恨,叫身后的手下再死劲地揍那披肩的小子,顿时传来披肩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光头此时也掏出手机也打了通电话,语气十分客气,感觉像是在向某个老大报告情况。我越看他越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一时之间也就忘了自己要走的事了。不多一会,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了广场边,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彪形大汉,平头下面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张国字脸,充满了霸气。是他,天啦,竟然是他。

他叫刘雁南,是我的初中同学。上学那会,他跟我几乎是形影不离,因为我寄居在伯父家上学,而他家跟我伯父家距离不远,每天放学都一场回家,加上性格相投,他比我大上一岁多,我就叫他南哥,没事的时候常去他家蹭饭。记得他家在街边开着一家小店,无聊的时候就我们经常守在马路边上看过往的人流,然后偷偷地拿雪糕和零食我俩分吃。他学习成绩不如我,父母对他的要求却比较高,原本孝顺的他也很有上进心,在他父母的授意下我经常以替他辅导功课的名义在他家里逗留,有时索性睡在他家。三年里我们度过了快乐的少年时光,三年后我们再未见过面,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了。

刘雁南走到了光头面前,对他做了个住手的手势,光头的那帮手下才总算收住了手,剩下奄奄一息的披肩男躺在水泥地上,倦缩着身躯就像一条垂死的狗。光头对他说道:“南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刘雁南略微沉思了一会,用手扶了扶镜框,说:“你也太冲动了点,现在他只剩下半条命了,怎么盘问?这样吧,你先把他带回去,等清醒过来再让他详细交待清楚。”光头耷拉着脑袋说明白了。

光头带领手下叫人扶起了那地上的披肩男,拖起走向广场边的摩托车,人群这时议论纷纷,这个说那不是浈江区的“长毛虎”的手下吗?那个道原来戴眼镜的就是人称“雅狼”的刘雁南啊!果然颇有老大的风范,年纪又轻,难怪近来势头挺火的。刘雁南对周围的人群抱了抱拳,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抽身也要离去。经过我的身旁,我看见他手臂上的一道熟悉的刀疤,心里不由一热,脱口而出叫了声“南哥”。因为那道刀疤是上初二那年,我跟邻班的一个大胖子男生打架的时候,南哥帮我出手时留下的一个记号,那小子自然也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刘雁南听见不由一怔,转身回头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的工夫,突然指着我惊道:“你是……你是浩天?”我激动地点了点了头,刘雁南大跨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们抱了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才松开,心里都十分的激动。“兄弟,咱俩终于又见面了,可想死哥哥了。”南哥抓住我的臂膀说道。“谢谢南哥还记得我,我一直都想着和你见面,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么巧和你遇上了。”我对南哥还能认出我感到十分惊喜。“咱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怕有六七年了吧?”南哥问道。“对,从初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面了,整整七年了。”我感动地答道。“走,咱哥俩好好聚聚。”南哥扶着我的肩膀走上停在广场边的帕萨特。

小车载着我们过了曲江大桥,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夜总会门前停了下来。我下车一抬头,就看见“豪爵夜总会”几个霓虹闪烁的大字,南哥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走了进去。一路上见到人都纷纷叫他“南哥”,而他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领着我来到一间VIP包房里坐了下来。对进来的服务员吩咐道:“来几瓶最好的洋酒,和几样最好的点心上来。”说完就朝人摆摆手,叫他们赶紧出去。

第一次进这种场所,我还不习惯这种环境,听着外面传来疯狂的摇滚声,看着里面豪华的装饰,坐着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有点不知所措。南哥见我如此拘谨,便宽慰我说:“这儿是他自己的夜总会,底下全是他的人,现在一切东西你都不用操心,尽管吃,尽管喝,尽管玩,咱俩好久不见了,难得聚上这么一回,我肯定得好好款待你。”接着他问到我现在的情况,我如实相告。当听到我目前暂住在旅馆里,且行李也在那边时,他叫过来一个小弟,然后要我无论如何留下来住几天再走,我也很想跟他叙叙旧,就把旅馆的房间钥匙和火车票全部交给了他的小弟。过了半个多钟头,有人就回来把我的旅行包和退票的钱交到了我的手里,我不由一阵感动,和南哥喝得更加开心。

从他的嘴里才慢慢地了解到,原来初中毕业后他就辍学了。这并非他的本意,因为当时他和我拥有同样的大学梦,他之所以没有上大学是由于他爸在他毕业之后病倒了,他的两个妹妹还正在上学,而家里的收入就靠着他们的那家小店和做大米的买卖,他只有忍痛放弃学业,努力扛起这个家。半年后他爸终于撒手而去,只留下一屁股的债,他们到处被人追债,无奈中只好从小县城搬到了韶关市里讨生活,无依无靠的他最后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他现在的老大荣叔,从小混混做起,经过五六年的摸爬滚打,靠着自己的狠劲和头脑,总算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如今手下已有二三百号人,是北江区的老大,“雅狼”是他响当当的名号,在韶关说出这个名号,是人都得给三分面子。听着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这其中有许多辛酸和无奈。

那天晚上,我俩聊了许久许久,边聊边喝,哭哭笑笑,直到后来渐渐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