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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古巴】牵念多年,终于相见(2)

古巴的老爷车,简直是古巴国家的象征,能看个饱,再拍上几张漂亮的照片回去跟朋友吹吹牛,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乘着它四处环游?当时对我来说,还不过是个自娱自乐的狂想而已。尽管对能否租到老爷车心里没什么底,而且很担心自己的荷包能否承受,不过当我看到地图上我们要去买票的“民航大厦”(Airline Building)旁边有家“国家酒店(Hotel Nacional)”的时候,还是冒出了试一试的念头,我推测那附近应该有不少老爷车等客人,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呗。

果不出我所料,这附近出现了不少妆容精致、卖相出色的老爷车,与大街上花枝招展但是喷着黑烟或者漆面开裂的车子不同,这些车一看就是吸引外国游客光顾的老手,随便拍上几张照片就能凑出一本挂历来。我正打量着,便有个酷似CNN播音员的声音在我脑后15厘米处响了起来:“要租车吗?美国车,带空调。”

我回头打量了一眼,立刻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回了海明威在哈瓦那四处闹酒的时代:锃亮的印花白皮鞋,深灰色浅条纹的长裤,吊裤带花纹繁复但很低调地若隐若现,上面的搭扣闪闪放光,白色的竖条纹衬衫一看就知道是仔细浆洗熨烫过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须后水淡淡的香味还没在热带骄阳的炙烤下完全褪去,打了发胶的中分一丝不乱,苍蝇站在上面都会滑倒……

一看到他这副打扮,我就知道此公绝对是这行里的老手,而且八成他的出价不会便宜,而且可能又把我当成日本人了。

“是这辆吗?”我指指眼前那辆绛红色车身白色软顶的漂亮车子。

“抱歉,这辆已经租给一对美国夫妇了,他们马上就来乘这辆车去巴拉德罗海滩。”美国夫妇?我听着觉得那么不真实,“不过我能给你找辆非常类似的。”

那敢情好啊,“多少钱?”我尽量直奔主题。

“天这么热,我先请几位吃冰激凌吧,店里比较凉快。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甜品店,口气和CNN主播一样不容置疑,一如既往。

他这造型一摆,我反倒怀疑起来,心想眼前这辆漂亮的红色豪车,说不定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看来全世界的掮客都一样,无论是政治掮客还是老爷车中介:他们卖的是从未拥有的东西,靠的无外乎是不容置疑的架势。

最终我被掮客180美元每天不含油费的价格一击倒地,完全没有继续讨价还价的胃口。谁说中国人只善于砍价?我们也善于取舍和放下。时间就是金钱,旅行途中尤其如此!这我们也懂。

多走了不到50米,我们就在国家酒店门口遇到了后来陪伴我们旅行的司机胡里奥·恺撒和他那辆“全古巴最漂亮的”蓝白两色雪佛兰老爷车,70美元一天含油费,几个人分分,一点儿都不贵,而且还附送了很多有料的故事……

人生很可能还真就是这样,有时候它的复杂,完全是因为你把它想得太过复杂。有时候它简单而轻快,像维瓦尔第的曼陀林曲一样,又不过是你对它轻拿轻放。

旅行能让人变回那个内心深处蛰伏着的16岁少年,但是再多的旅行也不能让一个中国人抛弃他们质疑世界真诚的满腹狐疑,所以当我们和胡里奥·恺撒相处了几天之后,才更觉得他的个性既完美又特别,简直有那么点儿寥若晨星。胡里奥·恺撒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旅行者最希望遇到的理想的司机。面对我们提出的种种“怪异”的要求,他总是先想上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启动发动机。

对于旅途中遇到的司机,我总是心怀几分莫名却又难以磨灭的歉疚感。他们带着我去过美丽海湾遥望辉煌的日落;带我去雪山对面的荒丘看过最后一丝薄雾飘离顶峰,露出圣山高洁的真容;带我去岛的尽头寻找过有着神秘面影的当地舞者;带我穿过小巷在榕树的浓荫下品尝过用刚刚采摘的胡椒调味的地道菜品;在我聆听寺庙悠扬诵经声的时候,他们在门外的沙尘中静静期待着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不过,我念念不忘地把遇到过的僧人、厨师和黝黑学童的故事写进旅行日志的时候,却常常回忆不起司机的名字。

我不习惯用车资和时速来衡量一位司机对旅行者服务的价值,就像我不习惯人们用家财的数目来衡量生活的分量。因为没有这些木讷寡言的司机,我们的旅途都有可能会拐上一条错误的弯道,或者走上南辕北辙的陋巷,留下一无所获的空白。一名异乡偶遇的称职司机,简直是上天的恩赐,更是旅行者的福音。我提醒自己要感恩路遇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给予的一切,都是我人生剧本里,最画龙点睛的台词,最峰回路转的桥段。

我们依次对胡里奥·恺撒提出我们那些“出格”的旅行梦想,去参观古巴芭蕾舞团,参观拳击俱乐部,还有海明威旧居和老爷车改装工厂……他少顷沉默,然后慢慢回答:“前两个我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我们可以找一找,海明威没问题,至于最后一个嘛,保管让你们看得满意!”然后他让我们上车,一本正经地嘱咐我们说:“千万别动手关车门,让我来。”

我好奇地稍微注意观察他关车门的动作,他先是专注地看一下客人上车的情况,等客人坐好之后,确认一下他们的手脚全都没有接触车门框,然后再握住车门的把手,不疾不徐地推门。在车门与门框密合之前,他的右手不离开把手,车门关好之后,右手仍然会在把手上稍停片刻,仿佛在等待拿捏得当的作用力传导到车架上,又好像在侧耳倾听锁舌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咔嗒声,准确落位到它该停留的地方,然后再注视一下关好的车门,难道是在审查车门和车身的镀铬装饰线是否完美地对齐?

这一切都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连续发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好像一个摄影师年深日久反复练习的取景、变焦、测光、按快门动作,好似一个园丁专注地手握修枝剪,把冬青树的顶端裁出齐整的形状,专注、虔诚,颇具禅意。

胡里奥·恺撒的蓝白两色雪佛兰是一件杰作。所有该反光的零件都熠熠生辉,没有半个指纹;后视镜、收音机和换挡扳手全部都是这辆车盛年时期状态最好时候的样子;所有的哑光嵌板、皮革和包边带都纤尘不染,散发着老成稳健的温润色泽,显然都经过反复仔细的擦拭。车子的引擎声悦耳,空调强劲,扬声器里传出的歌声字正腔圆,连换台时发出的杂音都有种黑白电影中和电子管收音机里才能听到的浓浓怀旧感。

我曾经听过一个颇为地道的厨师不无得意地描述自己的职业生涯:“当年我做学徒的时候,至少要熬三年,莫说是灶台,连菜墩子师傅都不会让我们碰,每天只是沏茶倒水和清洗打扫。我知道那是在磨炼我的心性,挫掉我们的毛躁和火气,叫我们懂得什么是一个厨师必须具备的担当和耐心。”言下之意当然是:我,可是熬过来的,而且为之自豪。很显然,这辆老爷车已经彻底除去了火气和浮躁,变得成熟稳重,胡里奥·恺撒似乎也是如此。

坚持历练、等待完成,耐心地熬了过来,并为之自豪,在重重汪洋包围中的岛国古巴,不也正是如此?

面对这辆艺术品一样几近完美的老爷车,我不禁大惑不解,咸湿溽热的海岛气候难道不是机器的死敌吗?古巴各种物资都很紧缺,街上不是有很多因为无法一次凑齐涂满整部车子的油漆,一直穿着“铁锈色短裤”的老爷车吗?这简直是汽车的长生不老之术!让我越发对古巴古董汽车的修理厂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奇。

我们几经周折,多次问路,最终找到哈瓦那的芭蕾舞团,不过马上被告知需要先去古巴文化部预约才能访问,预约流程大约需要一周左右。“也可能更快,看运气喽。”满脸笑意的古巴阿姨冲我们挤了一下眼睛,也泼了我们一头冷水,我们实在没有一周或者更多的时间待在哈瓦那等待申请批准,这个愿望算是彻底落空,终成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