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高山,穿过盆地,江南的景色也越来越近了。
前方凶险未知,后方却有宋军紧追,李煜等人不敢停歇,日夜兼程,只为早日到达金陵。
滚滚长江水载着李煜,也载着李煜的回忆。有多久未曾见过长江之水,又有多久没有坐船在水中游荡?这一次,李煜又闻到了水的味道,还有那春暖花开,杨柳依依的风情。他站在船头,微微闭上双眼,腊月的寒风扫在别人的脸上,就如同刀子一般冰冷,而在李煜看来,此风却如春天的清风一样柔软,迎着这梦里故乡的清风,李煜高声吟唱了一首词:
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飞絮乱红,也似知人,春愁无力。忆得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到今来,海角逢春,天涯行客。
愁旋释,还似织。泪暗拭,又偷滴。漫倚遍危栏,尽黄昏,也正是暮云凝碧。拼则而今已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又还问鳞鸿,试重寻消息。
“好词,好词。”李煜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击掌称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公主救出的那个神秘老人,他接着说道:“世上能作出此词者,仅此一人也。”
“原来是老先生,”李煜十分恭敬的说道:“不知您所指何人?”
“李煜。南唐国主李煜。”
李煜无奈笑了笑,说道:“唉,还是让老先生看出来了,在下正是无能的李煜,失了国家,这个南唐国主的名号,还是休要再提,李煜无地自容。”
“原来真的是你。”那老人也拱手还礼,“失敬,失敬。”
“不敢。”
“哈,哈,哈!”那老人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李煜不解,问道:“不知先生因何事发笑?”
“你识得这两个字吗?”老人边说着边往李煜的手心上划了起来。
李煜一笑,说道:“我当然认识,这是‘天下’。”
“不错,”老人继续说道:“‘天下’二字许多人都认识,可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呢?”
“理解?”李煜说道:“天下二字应该如何理解?”
“你觉得百姓的幸福应该是什么?”
“安居乐业。”
“那如何才能安居乐业?”
“没有战争。”
“那如何才能没有战争?”
李煜想了想,说道:“天下大同,无国界,无纷争。”
“这就对了。”那老人锊了锊自己的白胡子,笑盈盈地说道:“那么,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却成全了一个大团圆,又有何不好?”
老人又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李煜的肩后,朝船舱走去了。
李煜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觉得豁然天朗,他追问道:
“还未请教老先生大名?”
“一把老骨头,没有什么大名小名的,就叫我山宗吧。”老人高声嚷道,身子早已进了船舱中了。
“山宗?山宗?”李煜默默念着,只道:“好奇怪的名字。”
李煜站在船头,想着“天下”,也想着自由,到底是哪一个更重要呢?
正想着出神时,突然有人将一个斗蓬披在了李煜身上。李煜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周后。
“女英。”李煜牵着她的手,这一声“女英”叫得十分温柔。
“天晚了,也凉了,当心身体!”
正好一阵寒风吹来,不禁使小周后哆嗦了一下。李煜赶紧将她搂在怀中,那个斗蓬也分了她一半,两个人一个斗蓬,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天下,虽然这个天下小得可怜,但李煜觉得温暖了。
“我们终于要回家了。女英,我要给你自由的生活。”
李煜深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周后的眼泪静静地流淌,她紧紧抱着李煜,心中的甜蜜早已渗透在了飞舞的风中,风吹啊吹,吹满了浓浓爱意。
可是躲在门后的娥皇也流下了眼泪,她的手中同样是件温暖的斗蓬。
江南境内的阳光总是来得很早,伴着几株梅花的妖艳,敲开了关闭的门。此时的李煜就像是个少年,他第一个蹦上岸边,金陵的热闹景像又出现在了眼前,他大口大口吸着冷空气,就像吃着老卤面一般,样子既满足又陶醉。
娥皇和小周后还站在船上,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都笑了起来。七公主看着李煜生龙活虎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反老还童了?”
反老还童的李煜站在码头良久,他痴痴望着这久别的金陵城,想开心地笑,又想痛快的哭。他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只能呆呆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后来,李煜撂起长袍,双膝跪了下去,将额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眼泪顿哗哗的淌下,身体不住地颤抖。
娥皇牵着小周后走到李煜身后,说道:“妹妹,来,咱们也要跪下。”
小周后抹了抹眼泪,和娥皇跪在了地上,深深将额头埋下。忠臣亦是如此,他将手中的剑平放在自己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跪着,亲吻着这片土地。他们没有忧伤,没有喜悦,也没有忏悔,只有对这片土地的留下眼泪和深沉的爱。
当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阳光洒满了他们全身。金陵知道他们回来了。
李煜带领着这些人,在金陵城中东逛逛,西逛逛,小周后开心不已,她见什么都想上去闻一闻,摸一摸。就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充满着好奇,充满着喜悦。
李煜望着小周后的样子,心中也高兴得好,他不禁望了望娥皇,她那张冷静地脸上,也写着开心。当李煜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望向了李煜,娥皇眼神中的光芒闪着某种希望。
秦淮河畔依然还是那么热闹,大早上各家食铺都开了张,吆喝声四起。茶楼上的评弹之音也响了起来,公子哥早已坐在了上面,摇着头品着茶。姑娘们是最先将春色带给这萧索寒冷季节的人,她们的谈笑显得幽雅,却也不失几分妩媚。
秦淮河里的客船小舟还在飘移,它们没有停靠在岸,就像时间没有停止一样,继续着金陵的风味,继续着往日的繁荣。舟船来来回回,带走了时间,也带来了时间。谁说得清楚,谁是过去的谁?
“你还记得那家酒楼吗?”娥皇指了指秦淮河畔那家略显宽大的酒楼对李煜问道。
“阳春面?”李煜想起来了。想起来的还有古驰、白易、那个算命乞丐以及古驰与白易命运的纠缠。
“我们就去那家吃面如何?”李煜也指着那家酒楼对众人说道。
李煜怀念着家乡的味道,一进门就喊了一声:“打卤面。”
娥皇则轻声对道:“我还是要一碗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