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青衫引
418900000001

第1章

正是初夏时节,太行山上花红柳绿。

青龙峡里,大道顺山势绵延而去。流水白云,牧歌樵声,再加上不绝于耳的鸟鸣天籁,横出眼前的奇峰苍松,真是令行者心旷神怡。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书生就为眼前的景象陶醉着,只见他一时俯身指点溪中游鱼,一时仰首顾盼左右险峰,摇头晃脑,口中吟诵不绝。

虽然身上青衫略旧,斜挂在肩上的蓝布包袱更是洗得将近白色。满面风尘却遮掩不住眉间的的磊落轩朗之气。

只听他口中吟道:“清跸度河阳,凝笳上太行。火龙明鸟道,铁骑绕羊肠。

白雾埋阴壑,丹霞助晓光。涧泉含宿冻,山木带余霜。哈哈,李隆基这家伙,皇帝做的一般,这诗却作的不错,可惜啊可惜,宿冻余霜我如今却看不上了。”

仰首环视,口中却笑了起来:“磴道盘且峻,巉岩凌穹苍。马足蹶侧石,车轮摧高冈。……杀气毒剑戟,严风裂衣裳。这个谪仙人啊!却恁得胡吹大气,哪有如此险峻。哈哈,不过这高冈行车倒有几分艰难嘿嘿!”

突然口中高唱:“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时余采菖蒲,忽见嵩之阳。稽首求丹经,乃出怀中方。披读了不悟,归来问嵇康。嗟余无道骨,发我入太行——嗟余无道骨,发我入太行——”边唱便行,也不知道是何曲调。唱到最后一句,便反复咏唱,惊得几只雀儿振翅远去。

“嗟余无道骨,发我入太行————”书生却愈发手舞足蹈,将王昌龄这句本来是出世失意之辞唱得轻浮恣肆,满是入尘嘻笑之意。只听他忽长忽短,忽高忽低肆意变调,也不顾偶过的路人和路边的樵牧之人纷纷侧目。就这样一路唱去,到后来激昂、落寞、戏谑……,各种情绪错综百出,不一时已行过一二里地。

正唱得得意入神之际,忽听身后蹄声哒哒。书生回头一望,见两匹马疾驰而来,他急忙闪到路旁,继续前行,口中依旧高唱:“嗟余无道骨,发我入太行————”这一“行”字拖得不知所终,调变得更是匪夷所思、滑稽不堪。

随着一阵银铃般笑声,两匹通体雪白的马刷刷擦身而过。书生虽已闪到路旁,马蹄溅起的土屑还是甩了他一身一脸。书生大怒,急追几步,两匹马却去得远了。马上乘客身著黑衣,似乎是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个笑声不绝,回头望他一眼。书生挥起包袱,作势欲掷,却逗得那女子掩口弯腰,笑声更高。一会马匹转过一处山坳,蹄声渐远,笑声渐杳。

书生懒懒地挎起包袱,举袖擦了擦脸,拍掉衣衫上土屑,口中骂道:“他娘的,让这畜生欺负。哎,正是——王好比蛟龙陷入泥,虎落在平阳被犬欺。”他忽然唱起昆腔来,一时之间似又忘却了方才不快,咿咿呀呀的继续赶路。

如此走了几里,前方山坳里炊烟阵阵,书生正腹中饥渴,不由心下一喜,加快脚步赶去。

转过一处山头,只见数间茅屋,屋前搭了凉棚,七八张桌椅零散摆开来,几桌客人正在吃喝。更让书生大喜过望的是凉棚前斜插着一面酒旗迎风招展,汉隶大书一个“酒”字起伏不定,一看便使人想起碗中酒波荡漾。书生不由口内生津,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几步跨进店内坐下,书生叫道:“伙计。”忽听“咕”得一声低笑,书生循声望去,不由怒从心上起。只见两名黑衣女子在一侧低头吃面,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书生四下一望,果然几匹马拴在店旁树边吃草,两匹白马却放开缰绳,在树后远远觅食,怪不得刚才他老远不曾瞧见。

正不知该如何发作,一名伙计上前拿抹布擦拭桌子,边打量着他,笑吟吟问道:“客官用点什么?”

“用点什么?你先替我打两壶酒来,让我消消这肚里的无名之火,不平之气。”书生口里说着,眼睛斜睨着二位女子,将包袱重重甩在桌上。又是“咕”得一声笑,这次书生瞧得清楚,是俏脸稍圆的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将脸埋在碗上,眉梢笑意不绝,似乎强忍。对面少女和她差不多年纪,只是略为清瘦。听得圆脸少女发笑,清瘦少女嗔怪得看了她一眼。

书生心下更是恼怒,伙计笑问道:“客官不要什么下酒之物么?”

“要!有马肉没?最好是白马的肉,给我来上几斤,我吃它个痛快。”书生口中说话,眼睛却一直斜睨着两位少女。伙计陪着笑,也看了一下两位少女,道:“客官见谅,小店里没有马肉。不过有上好的黄牛肉,要不给您来上两斤,客官看如何?”书生见少女不再发笑,而且店中有人也逐渐留意看他,便收回目光,笑道:“也好!反正牛头马面,都是一路货色,我就权当马肉吃了!”

“哎,客官稍侯!”伙计应了一声,快步去茅屋侍弄。书生抚着肚子,长叹道:“唉——肚子老兄啊,今日你是吃不到马肉了。可怜可怜——!”长吁短叹,两眼凝望白马,似乎忍不住就要动手宰杀。

圆脸少女依旧脸含微笑,清瘦少女却微蹙双眉。这时一名独饮汉子走到书生桌前,双手一揖:“老弟请了!”

书生忙起身还礼:“请了。兄台有何见教?”只见那汉子三十余岁,黄面微须,双目炯炯,笑道:“在下一人独饮气闷,听老弟言语有趣,是以过来凑个热闹,老弟以为如何?”眼中尽是殷切之意。

书生笑道:“老兄不嫌小可寒酸可厌,小可荣幸得很,就请过来就坐。”恰好伙计打酒端肉上来,汉子招呼伙计将自己桌上酒坛移将过来,二人相对就坐。书生将酒斟于碗中,道:“小可先敬老兄一碗。”仰头干了。汉子一伸大拇指,端起碗来:“看不出老弟文弱书生,却豪气逼人,好酒量。”也仰头干了一碗,伸衣袖抹抹嘴:“在下谢飞,不敢请教老弟尊姓大名?”

两少女一听此言,脸色微异,两人同时回头望了一眼,又低头吃面。书生拱手笑道:“小可林风。木秀于林之林,风必摧之之风。兄台见笑、见笑,哈哈!”圆脸少女又“嗤”地一声轻笑。林风回首横了一眼,似欲发作。谢飞却哈哈大笑道:“好名字。老弟解得更好,世事便是如此,雨打出头椽,老弟何须惆怅!在下敬老弟一碗。”

二人对饮一碗,谢飞挟块牛肉咀嚼,口中唔唔赞赏:“好肉,好肉。方才老弟说要以马肉下酒,在下很是不解。马肉疏松无味,怎比得这牛肉劲道有力。拿来下酒,当然是牛肉为上了。嗯——老弟请——请——”林风拿手将一块牛肉丢入口中,浑无读书人的斯文。圆脸少女又掩口低笑,清瘦少女复瞪她一眼。谢飞不由一愕,笑道:“哈哈,谢某却过于拘礼了。林老弟才算是浑脱形迹,不拘小节。”林风胡乱咀嚼几口咽下,道:“谢兄不知,兄弟我看到那畜生就生气,总是忍不住想宰了它来吃,至于肉好不好就倒在其次了。”谢飞哈哈一笑,问道:“不知那畜生却怎么得罪了林老弟?”林风将酒碗向谢飞一举,饮了一口,道:“那畜生就知道狗仗人势,横冲直撞,好像大路是它家的,动不动溅人一身泥土。谢兄说可不可气?”

谢飞恍然大悟,看了两名少女一眼,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林老弟,在下倒有个主意能解老弟之气。”林风虽不知谢飞是何居心,但谢飞迎合正好令他撒撒恶气,便道:“愿听其详!”

谢飞一指树旁,道:“老弟可看见那匹黑马?”林风见那黑马虽不如两匹白马神骏,但毛色发亮,腿长体健,正在树下觅草而食,点头道:“好马!”谢飞道:“那是在下的坐骑,虽算不得良驹宝马,却养得膘肥体壮。老弟若不嫌弃的话,就将此马令店家宰了下酒,一泄老弟胸中恶气如何?”

林风哈哈大笑:“谢兄好意心领了。不过兄弟我有个毛病,看见黑马觉得打心眼里亲切,看见白马就恨不得宰了下酒。另外谢兄不知,马是白的可气,人是黑的可恨。尤其是这骑白马穿黑衣的,大概就不是什么好人。谢兄以后出门可要小心,看见上黑下白、不黑不白、七上八下、不伦不类的物事最好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说道兴高采烈处,举碗便饮。

只听仓啷啷一声,林风大吃一惊,呆呆看着手中只剩下的碗底,碎片酒水洒得他衣襟桌上到处都是,一支筷子跌落桌面。林风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那清瘦少女站起身来,满面寒霜,指着林风骂道:“臭书生,你唠唠叨叨说完了没有?我妹子脾气好,笑笑你也就罢了。本姑娘可没那好脾气,再没完当心你的牙齿。”说着转向谢飞道:“姓谢的,你在太行山下劫掠生事,本姑娘还没来及收拾你让你多活几天,你却在这里敲边鼓捣是非。莫非你眼下就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店中客人见此情景,纷纷慌乱起身结账离开。伙计匆匆收了茶饭钱,躲进茅屋在门后窥望。

谢飞微微冷笑:“在下可没招惹姑娘。至于我的死活,可不是姑娘说了算的。”说着伸手取肉,忽听嗖得一声,他中食二指伸出,一支筷子已被凌空夹住。谢飞目光一震:“果然是海天门下,二位想必就是月亮宝石了。”清瘦少女怒道:“是又怎么着?知道姑娘的名头还不夹了尾巴走人?”圆脸少女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月亮,行了。莫要乱了打算!”清瘦少女一顿足,横她一眼:“都是你,莫名其妙的笑笑笑,这时候又滥做好人。”圆脸少女脸一红,微微一笑,轻轻摇着清瘦少女衣袖。清瘦少女无奈,狠狠瞪了谢林二人一眼,回身坐下。

林风这时缓过神来,欲上前与二人理论,但似乎又忌惮清瘦姑娘的厉害。涨红了脸,一时举着破碗,不知如何是好。谢飞举碗饮了口酒,道:“林兄弟请坐。”林风垂头丧气得坐下,看看手中破碗,抬手丢在桌上,低头一语不发。只听那圆脸少女低声道:“林公子,都是小女子不晓事,在这里向你赔礼了!”气得那清瘦少女冷哼一声,转头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