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不争听得稀里糊涂,睁大双眼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谢飞虽不懂书画之道,却也知道二人所谈,当下向韦不争含笑举杯,示意他自顾饮茶。海老先生点头笑道:“贤侄正当英年,若勤奋临池不辍,自会获益良多,如何却说出这般丧气话来!”林风摇头道:“古来碑帖,浩如烟海,晚辈却不知从何习起为妙。家父崇尚二王,令我以虞永兴《庙堂碑》入手,再习《兰亭》、《快雪》等帖,然晚辈自七岁习字,十余年下来,只觉笔力柔弱俗致,难承古意,尽媚今风,看来终非这块料子!”言下自嘲不已。
海老先生呵呵笑道:“二王自是千古高妙,其书灵和神骏,古今独绝。然俗语晋韵唐法,书至唐,虽潇洒神韵已然不逮,但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妍矣!令尊以虞伯施楷法教之,虽近二王之趣,老朽却以为其书失之遒媚婉和,难尽意态风骨之妙!”林风听得入神,听他住口,急忙道:“愿闻前辈高论!”
海老先生饮了口茶,笑道:“高论是不敢当的,只是和贤侄闲谈罢了。为书者,自是首求法度,法盛于唐,而唐人书家自成面貌者多矣!然以楷****之,老朽以为首推颜鲁公!而鲁公诸帖之中,当首推《颜家庙碑》。”林风闻言不由“哦”了一声,海老先生含笑问道:“贤侄有何高见?”林风笑道:“岂敢!晚辈对鲁公极是钦服,倒不全是因为他书法精妙,还有他的忠义气节。碑帖当中,晚辈倒是喜欢《多宝塔》多一些!”
听了此言,海老先生点头微笑:“少年心性,却是一般无二,老朽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喜欢《多宝塔》的。此帖乃鲁公面目初成,法取二王诸张,妍秀畅体而精密腴劲,可谓承前启后。然后人学颜,多见其匀称粗陋处,正如习欧阳而至台阁体,这却是庸师俗眼所致,非帖之谬也!”林风闻言,不由拍手道:“前辈之言,正如醍醐灌顶,令小子茅塞顿开啊!”说着欣然而笑:“前辈首推《颜家庙碑》,却不知此帖有何妙处?小子愿洗耳恭听!”只听韦不争在一旁纳闷道:“林大哥,别人骂你小子倒还罢了,你今天怎么自己一直骂自己啊?”原来他听得林风自称小子,心中甚是不解,是以开口询问。
几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海老先生笑道:“贤侄有所不知,此小子却不是骂人的话,乃是林贤侄自谦之意!”韦不争见林风和谢飞大笑,便知是自己说错话来,当下红着脸也不言语,只在心头思忖不安,侧头和狗儿在一旁悄声说话。
海老先生笑道:“说起《颜家庙碑》,人皆言其年高笔老、风力遒厚,如商鼎周彝,不可逼视。又有李阳冰题额,楷碑篆额,世称‘双璧’。盖此碑为鲁公最晚所书,称述祖德,意绪肃敬,乃公用力深至之作,已致宁朴无华、宁拙无巧之大成境界。后有人言其年事高迈,精力殚竭,是以终难奇绝,实俗论也!”林风听得这一番高论,不由张大了口,半晌才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晚辈历来不大相信,今日可算是应验了!”
海老先生闻言连连含笑摇头:“贤侄过誉了。其实这为书,重在一个‘法’字。”说着手指那张旭所书四条屏道:“纵使伯高之千状万变,虽左驰右惊,却不离绳矩之内。昔日圣人,纵心而不离规矩,妄行而蹈乎大方,亦犹是也!”林风笑道:“子曰:‘从心所欲,不逾矩’,便是这个道理了。也只有如此,伯高书意方能与谢公此诗中萧瑟出尘之意相符了!”海老先生点头笑道:“贤侄举一反三,能洞悉诗书相通之意,确系难得!”林风急忙谦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