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萍没干过这种事,所以尽管是跟踪自己的女儿,依然心跳如鼓。鬼鬼祟祟的,和做贼没什么区别。郝萍没经验,跟踪了几次都失败了。第一次,小雨前脚走,郝萍随后就跟了上去。两人都骑着自行车,相隔五六十米。转过一道街,小雨将自行车锁在一个批发部门口。郝萍正诧异,小雨拦了辆出租车,随后钻进去。郝萍不知怎么办,她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混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第二次,小雨依然是这样,先骑自行车,之后再打的,郝萍当然被甩掉了。郝萍看出来,小雨只是在父母面前做个样子,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是打的上下班。郝萍和大富在城里呆了这么多年,一次出租车也没坐过。那种奢侈的享受,与他们隔着几万里的距离。小雨却是十足的城市人作派。随之疑惑不可阻挡地撞进郝萍脑子里:小雨哪来这么多钱?第三次,郝萍狠狠心,一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她让司机不远不近地跟着小雨,可郝萍的车却没能咬住小雨的车。在过一个路口时,郝萍被甩掉了。下车时郝萍和司机争执起来,因为没撵上小雨,这车就算白打了,她让司机优惠一些,司机不同意。司机说如果郝萍有意见,他拉她到交警队讨说法。郝萍立刻蔫了,乖乖掏了钱,心里却憋屈得油炸了似的。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郝萍方咬住小雨。小雨到的地方离火车站不远,郝萍看见小雨下了车,忙从车里钻出来。可郝萍交钱的时候,小雨就没了影儿。郝萍不明白小雨在这儿干什么工作。附近有商店、医院、学校,也有理发馆、饭馆,就是没有文印部。显然,小雨撒了谎。郝萍的心被马蜂蜇了似的,尖锐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郝萍来来回回地在那一块儿转游着,她知道小雨就在某个角落里藏着。
郝萍转得晕头转向,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这时,一个女人从对面走过来。女人边走边朝四外扭头,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大冬天的,女人穿着皮裙子。郝萍想,她就不怕冷?女人不经意地扬了一下头,郝萍呆了,那个女人像是小雨。郝萍不敢相信,可随着女人的临近,郝萍的喘息烂风箱一样不均匀了。那不是小雨又是谁呢?郝萍的表情雕塑一般凝固了。小雨走到郝萍跟前,才发现了郝萍。她先是一愣,之后脸上飞起大团大团的红晕,结结巴巴地问,妈……怎么……是……你……?
郝萍抖着声音问,你不是在文印部工作吗?
小雨说,我……她低下头,又羞又慌的样子,片刻工夫,那种躲躲闪闪的神情就消失了,她恢复了镇定,低声说,我早就不干了。
郝萍问,那你干什么?郝萍已从小雨的打扮猜出她干的是什么职业。郝萍的腿抖得站立不住,可是她不愿相信,她想从小雨的嘴里听到另外一个她渴望的答案。
小雨说,你都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小雨长吁了口气。
郝萍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小雨竟然干的是这种勾当,这比几年前更无耻。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抢救她。千担心,万担心,她还是……郝萍脑袋嗡嗡乱响,天塌地陷了一般。
郝萍咬牙骂道,真不要脸。
小雨说,你和我爸倒是要脸,可你们有什么?来了城里四年,还住那样的破房子,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你不懂。
最后三个字刺痛了郝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小雨一个嘴巴,骂道,你挨打挨得太少了。
小雨僵了一下,却无比坚定地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这样了。
郝萍想再抽她几下,可浑身哆嗦得过了电似的。想骂几句,又找不出一句解恨的,就那么干瞪着眼。
小雨扶住郝萍的胳膊,说,妈,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郝萍甩开小雨的手,冷笑道,你倒反天了,跟我走!
小雨说,不!
郝萍喝道,走!!
小雨缩到床上,不再说话。
小雨坚硬的目光戳破了郝萍的愤怒,几年前的情景闪过脑海。其实,郝萍也明白自己的愤怒对小雨不起任何作用。
郝萍强迫自己不要晕倒,她盯了小雨一会儿,问,你就这么过?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小雨说,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跟着你们,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郝萍不再问小雨,她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郝萍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呆滞的眼神给人一种失去思维的感觉。她的神态吓坏了大富。大富抱住她,大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郝萍不回答,只是死死地绞着双手。大富摇着郝萍的膀子,吼,到底怎么啦?郝萍哇地哭出来。
大富听毕,捏紧了拳头说,他妈的,我宰了她。
郝萍怕大富失去理智,反安慰起了大富。
天一亮,大富就吵着要去找小雨。郝萍见大富的眼睛都是红的,怕他伤了小雨,强打着精神跟在大富身后。
郝萍和大富转了数日,连小雨的人影儿都没见着。郝萍明白,小雨已是铁心了,她不会轻易回头。
几天后,一个陌生人走进郝萍租的房子,问是不是江小雨的父母。郝萍点点头,问他有什么事。陌生人将一个包放在桌上,说是江小雨让转交的。大富跳起来,扯住陌生人的衣领,问,她在哪儿?陌生人说,我是开出租车的,我不知道。大富松开手,陌生人匆匆走了。
包里是一捆钱和一封信。信是小雨写的,只有几行字:爸妈,用这五万块钱做点儿生意吧。我已换了地方,别再来找我了。
郝萍和大富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五万块钱,他们的目光是恐惧的,仿佛那是一个炸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