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我并不爱那个男生,但是为了能取得自由的机会,并把过错推到别人的身上,我故意跟我妹妹争,利用尽所有能利用的一切,结果也如我所料。但是当我真的听到我妈妈那么说时,我的心居然还会痛,一种出乎自己意料的疼痛。”
模糊中,有一只手抓住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握着的手。我低头看过去,在模糊逐渐退下之后,我看到了一只瘦小但有力的手。
我沿着手臂看上去,是翠微略带悲伤的脸。
她说:“不怕吗?你那时候才十几岁,对于完全陌生的前路,不怕吗?”
我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里,“那时候哪有想那么多,坐上火车的时候,我只想着,只要能逃得远远的,就算是堕落也好。”
翠微的手猛地一震,她看着我,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想对她笑一笑,告诉她,我没事的。可是我的嘴角还没扯起,翠微就伸手捂住我的脸,我听到她说:“别笑,那笑里满满的都是悲哀。”
那一刹那,我觉得她的手好热好热,热得连我的脸也跟着热起来。我避过她的手,转身面向江面。
“其实,在离开之前的那一个晚上,我……我拿起过一把刀,在对准手腕的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我爸爸那干枯得像冬天的枝桠一样的手,我记起他在临终前就是用这样一只手招我过去,对我说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他察觉到什么,他居然对我说:‘活下去,沧儿。’不过不管怎么样,因为他这句话,我扔了那把刀,我活着,然后跟你们相遇。”
我转过头对翠微笑了笑,是一个真心的笑。
“也许我所选的这一条路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从不后悔,一点也不!”
翠微对我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你们在那里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好像每一天都有那么多的快乐。在那么多人当中你笑得最灿烂,最没有防备。可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发觉原来你的眼睛里藏着的东西比谁都多,而且藏得很深很深……”
我对翠微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发觉,无论我走进哪一个生活圈子,我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到适应了之后,又会在忽然之间觉得跟一些曾经以为可以挺要好的人之间,存在着许多隔膜。慢慢的,我就会忍不住觉得我跟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无法融洽相处,又或许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无法跟我融洽相处。或许是因为性格的问题吧!我就是那么一个一感觉有什么不对头,就开始质疑的人,所以那时候的我没有朋友。到了初中之后,我发觉原来这样并不好,于是我开始慢慢地藏起自己的一切,慢慢地学会微笑面对。”
“但现在面对我们的时候,可以不用了不是吗?”
不是不用了,而是我不会了。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说:“有时候觉得,通过你的眼睛看到的世界的颜色,也许要比我看到的深很多。或许正如你说过的,是一片灰色。不过我想那一种灰色一定比任何一种颜色也更接近于黑,却又无法等同于黑。可你却用你的笑容,把这一片灰色掩饰成一大片缤纷的彩色。就像上海这一个城市,在无尽的繁华下面藏着的,是无尽的昏黄和冷寂。”
翠微转身看向这个已经被灯光点缀得光彩夺目的城市,她的声音跟着这灯光朦胧起来。
“有人把上海比喻成一个穿着锦袍的高贵女子,但在每一夜里,除去了一切繁华的她,有的只是孤寂和悲伤。我想这个比喻同样适合你。每当我这么想着,我就会觉得你挺可悲的,接着,我甚至觉得连生命……也开始可悲了。”
看着翠微变得迷茫和悲伤的眼神,我有点不忍。我笑了,看着她说:“翠微,可悲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翠微看向我,有点迷惑。
我说:“笑容一直都是我最强的防备,只要我想,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可以笑,没心没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我从来都随心所欲的选择想要倾诉的人,只要时间、地点、感觉对了就好,我从不去考虑听的人是否能承受,也从没想到信任这个词上面去。因为信不信任一个人由不得我选择,不是我说要信,我就真的能信。等到我自己发觉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一种生活方式了,也就随它了。虽然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可悲,但是转念一想,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想必会觉得我可恨。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的人,比一个冷漠的人更让人难以接近。因为似乎每个人都跟我很接近,但其实谁也无法接近。”
翠微凝视着我,眼神复杂地说:“所以你这种人最可怕!”
第二次,她用“可怕”形容我!
“可是……”翠微忽然温柔地抚上我的脸,说,“你这种人最让人割舍不下。”
我凝视着她温柔的眼眸,没有说话。
翠微,你知道吗?你也同样那么的让人割舍不下。
这一夜,我和翠微在被昏黄的灯光照得一片朦胧的江边,彼此凝视,久久无法回神。
只是不知道在谁的眼里,承载着谁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