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放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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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清脂苡愿(1)

接下来几章会连载一个短篇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民国时期的故事,二人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张爱玲说盲婚的夫妇总是先有性后有爱,比不得自由恋爱那种过程的刺激享受。这是一个不算太跌宕起伏的故事,却希望能温暖你心。

盲婚的夫妇也有婚后发生爱情的,但是先有性再有爱,缺少紧张悬疑憧憬与神秘感,就不是恋爱,但可能是最珍贵的情感。

——张爱玲

先生亲启:

近日来思及先生,母亲让我学那洋人写信同你寄去,我本是不乐意的,但是念及先生作为新派人物,日后的妻子肚子里也是该有些洋墨水的。

父亲总说先生才学八斗,将来定有所作为,可眼下时局不稳该早些成婚才好。我知先生胸怀抱负,不同于衙门里那些迂腐文人,不知所谓,只是坊间多有传言,先生自订婚以后十年未归,也并不修书达家,必然是瞧见了异国女子动了心。我自知算不上清风淡雅,也比不得异国女子豪迈奔放,只是秀林年岁已大,若先生无意还是尽早告知,秀林也好托母亲另觅亲事。

我知先生本无意与我订婚,但是既然路途至此,望能对先生有所帮扶,如若不然,也不至于毁了先生高誉。

先生说得对,这纸不同于家里的书信,是由左至右,且不像旧时一竖溜写下来,脏了小指,可叹秀林没有这个福分,此为秀林第一次修此书信也是最后一次,还望先生见谅,早日给个准信,如若秀林无缘先生就不必回信了。

秀林

民国8年

他在洋灯下看完书信,哑然失笑,竟不知这小女子如此懂得给他戴高帽,只道是这小女子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写出这样一封看起来在自我嘲讽,实则却不卑不亢的书信,汪家乃名门望族,怎会让人如此诟病。他瞥见桌案上的钢笔,轻轻拾起,蘸了几滴墨水就在书信后写上两个字:

已阅

并不龙飞凤舞或是狂放不羁,同信中的蝇头小楷一齐看来倒是说不出的和谐。

当下有人端了盆进来,尽量放轻脚步也还是听的到很清晰的“嗒嗒嗒”声。视线上移,一披发女子身着白色洋裙,腰间束着一尺宽的腰带,修长的颈上配以白色的脖花,宛如一朵白玉兰。

清风徐来,花自盛开。

“清之从前不总说书信都是些没有涵养的东西,今天怎么也对这没涵养的东西起了心?”那女子瞧见展开在桌案上的信纸,调侃道,“夜深了,洗把脸就去休息吧!”说着将盆轻轻搁在铁托上。

他搁下钢笔,将书信小心夹进《饮室冰合集》里,起身接过拧好的热毛巾道了谢,擦了脸再递过去。

“茗你以后就不用特地过来了,我明天就要走了。”

被唤作茗的女子心神微愣,好几秒后才接过毛巾。

“清之是要回绩溪吗?”

“嗯,家里边来信了,我在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也快结束了,转眼十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他心下想像着她写这份信时的娇俏模样,不由得笑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笑过,他对她,从来是礼貌有加。

“我能同你一起回去吗?”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这样大胆,他知道她中意他,他一直都知道,她甚至放下女子该有的矜持来照顾他的起居,只是他从来都是清冷的人,难得动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茗~”她瞧见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拧着画的眉想要看清眼前这双眼睛。

“清之并非良人。”

那眼睛里没有她。

十年来绩溪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依山傍水,秀丽人家。如今正是出游佳时,江水岸上有许多船家。

“先生去大东门吗?”他问道。

“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哪有称我们这些人为‘先生’的,”穿着白色汗巾的船家摘了芦苇编的草帽,淬了一口小酒,“绩溪怕现在没有人说什么‘先生’啦,大家伙都只知道‘老师’”。

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像是远道而来不知深林之事的客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上岸以后,他弯下身来拿出细绢擦尽皮鞋尖上的灰尘,又从公文包里掏了几块大洋给船家,只是船家不肯收这么多,他也不强求,将余下大洋重新放进公文包里。

“老人家,您知道厝州汪家小姐吗?”

“你说汪家小姐啊,听说她十年前就同胡家长子订婚了,说什么订婚,还不是男方爱搞什么新花样,你看这十年了,胡家长子都没有回来过”,船家又淬了一口小酒,拿手背擦了嘴巴,“听我那在汪家做工的婆娘说这么多年连封书信都没有,八成是在外国娶了老婆喽!听说外国的女人呀。。。。。”船家一说就开始滔滔不绝,说的他越发窘迫。

“怎能如此胡言乱语!”

船家见这斯文男子突然由温和变得愤怒,心里念叨刚刚自己说的话,也并未觉得哪里有错,这年青人又何故至此?

“先生莫不是那汪家小姐家的哪个远方表兄?”

也不怪船家作此猜疑,这从古至今,表兄爱表妹,表妹爱表兄,虽然在山林间生活数十年,没亲眼见过,那话本子上的故事也看了不少,坊间流传也听了多数。

他这会儿方知刚才的失礼,也不回答船家的问题,只是鞠了个躬,说:

“谢谢老人家了。”

船家对于男子的古怪并未放在心上,撑了这么多年长蒿,怪人怪事见得多了。

皮鞋踏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偶尔哪家的孩子一齐玩闹,跑出来撞了他,他也并不在意,全然像木偶一般。

——只是坊间多有传言,先生自订婚以后十年未归,也并不修书达家,必然是瞧见了异国女子动了心。

有妇人见此人穿着皆不同于常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你看那人真奇怪,看起来不像我们寻常人家的,但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倒像是大东门那教堂里的‘和尚’。”

他全然不闻,木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