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徒步江湖乱云飞,千林香雪照边陲。
道人不作扬花梦,只寻满山白云回。
1
且说冷四方奔出贞洁洞,一路放纵身形,宛若风驰电掣。忽然之间,冷四方影影绰绰地发现前面薄雾之中有一个道士,也朝着大理方向狂飞疾走。
冷四方急忙赶上前去,发现道士身后还背负着一人。她再奔至近前,隐去身形,定睛看时,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这道士不是别人,竟是阔别数载的师叔——金山道观紫烟道长。
但是,紫烟道长身背之少年,冷四方却不认识。
紫烟道长把那少年放在草坪上,看着冷四方已然成熟许多,眉宇间多了些沧桑岁月印下的惆怅,再也没有刚来金山时的那种少女的天真、活泼,不禁心头一阵酸楚,险些掉下泪水。
见到亲人,冷四方一头扑进师叔的怀抱,失声痛苦起来。
冷四方哭道:
“师叔,你老人家怎么会到大理来?这少年是谁?我怎么不认识?看他受伤不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冷四方一连串的问题,使得紫烟道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紫烟道长说道:
“好孩子,这说来话长啊!你听师叔慢慢道来。”
古人有词曰:
烟云锁横剑,别来行书短。
谁把江湖作沙场,燃尽山河总半。
隐去几许乌发,情知落花更残。
不似倦客恨无涯,心共孤霞长远。
这些年来,紫烟道长和师弟红云道人齐心协力,把金山道观的香火不断继承发扬。
金山,已是耸秀峻极。那白龙潭水,绿浪萦回,喷薄巨石。山外桃李花落,绿叶满枝;山内辛夷照檐,皎如白雪。午夜冲撞崩雷,溪声雨声澎湃不止;烟岚云雾,穿窗入室,忽隐忽现,变幻非常。
真可谓“千古涟漪清绝地,广寒宫阙人世间”!
紫烟与红云就在这金山之上布道授徒。
那些黑道人物既已知道灵智子所遗剑秘已然遁入江湖,也就不再登临金山恣生是非。
金山上,道人们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过得太平、祥和。
天下四剑客逢期比武的日子,探月老翁和巡海夜叉又莅临金山,但见得无指师太早已羽化归西,而紫烟道长更是看破尘俗之事,弃功名于尘土,终日里一心沉浸于道法理学,故而这两个邪派剑客也不由得心生惆怅。
探月老翁号称醉昆仑,此时所练昆仑盖顶功的功力已臻上乘,他和巡海夜叉又是多年不见,所以在金山多逗留了几日,整天以酒消磨平静的时光,倒也并无恣生旁枝。
但探月老翁却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说,孤独北侠已关山静闭,去修炼一种奇绝功法,不再在江湖露面。
另一个消息说,草上飞矮公鸡已经练成“震天浑术”,其原理与金山剑法似乎同出一宗,究竟如何,已无人知晓。
三个月前,金山之下来了一个天宁道观的老道,名叫玄机子。玄机子还带来一个英俊少年。
玄机子在江湖上绝少露面,因此并不为别人熟知。但玄机子在道众之中,也自有其影响。因而金山道观的道人们虽未见过玄机子,可听到玄机子的大名,也不敢怠慢。
有弟子赶忙上山通报,紫烟道长听后亲自下山,把玄机子二人接上道观。
玄机子已经中毒不浅,他对紫烟道长弱声说道:
“多谢各位道兄救命之恩,我玄机子游方天下数十载,对于道学知之甚浅。但有一点不敢忘怀,那就是扶弱济贫,顺应民意。欲其有灵,道心须静啊!”
玄机子把少年拉到身边,对紫烟道长说道:
“他俗名叫做森孩儿,也是救我之恩人,又是我难中所收之徒。看他年少聪明,好好栽培,日后定然前程无量。贫道在此拜请紫烟道长与各位道兄收留于他,指点于他,完成一项空前使命,贫道死也瞑目了!”
紫烟道长看着森孩儿,见他虽然身体单薄、面容清瘦,但目光中所流露出的豪侠之情与不谙世间繁杂的单纯,却英气动人。
紫烟道长急忙取出解毒丹药让玄机子服下,又吩咐备好茶点,请玄机子和森孩儿用罢,才问森孩儿道:
“森孩儿,你和玄机子道兄就留在金山吧!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为难之事,道观众多师长、弟子均可替你们担当。”
紫烟道长旋又问道:
“你们一路定然遭遇坎坷,玄机子道兄又身中剧毒,森孩儿,其中前因后果,你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森孩儿看看紫烟道长慈祥的目光,又看看玄机子师父虚弱痛苦的模样,便把自己经历过的和玄机子师父一路的遭遇,一一说给众人听。
2
清迁都于北京以后,各地汉人聚义,战事频繁。山野小路边,常有死尸弃婴、恶丐穷儒。
这时,远处战马咴鸣,叱咤不休。只见两三个清兵骑马挥鞭,抽打着一个年轻的乡野村姑。
这个村姑虽然衣衫褴褛,面色灰黑,然而在灰黑色的后面,却隐隐透露出年轻俊俏的动人姿色。
路边呻吟着的乞丐儒生们,在生命奄奄一息之际,也忍不住用火辣辣而疲乏无力的目光,三遍五遍地抚摸着村姑的身体,仿佛人之将死,能最后有如此艳遇,就不枉来到世上一遭。
两三个清兵骑马一边用软鞭抽赶村姑,一边用极其下流污秽的语言调笑不已。
不一会儿,村姑便被鞭挞得衣衫破烂,露出虽不丰满但却散发着女性芳香的肌肤。
一个五大三粗的清兵哈哈大笑,一把就将村姑抓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另外两个清兵一边狂笑,一边策马靠近抢夺村姑。
一时间,村姑成了三个清兵你争我夺、肆意侮辱的猎物。
忽然,抓起村姑的那个清兵惨叫不已,手一松,村姑便“咕咚”一下掉到地上,顿时昏了过去。继而,另两个清兵也随之惨叫着坠落马下。
只见三个清兵的面额上各有几根细小如毛发般的针刺。这些针刺的末尾处,都呈现出殷红的色泽。
再看那三个清兵,早就没了呼吸。只有战马发出几声嘶叫,围在死尸旁不肯离去。
这时,从半空中飞身落下一个人,只见他年已老迈,细高的个子,鹤目炯炯有神。
他长身来到村姑面前,出指如电,轻轻一点穴脉,村姑便“依呀”一声转醒过来。
村姑见一老者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惊魂不定。
只听老者言道:
“姑娘,这越城岭沙场烽烟兀自不散,你因何独自在此遭受清兵欺凌?你是哪里人氏,家居何处?”
村姑“嘤嘤”哭道:
“老伯不知啊,民女乃大清良民,家住芝麻河。今天一早,三个清兵将我掠出家门,一路鞭抽话辱,企图强暴,却不知怎么就倒地昏死过去了!”
老者说道:
“原来如此。这越城岭离芝麻河相距也不过十余里,看天色尚早,你快些回家吧,以免再生枝节。”
村姑这才站起身来,冲着老者施礼说道:
“多谢老伯相救,小女子就此别过!”
就在此时,半山坡林子中有人大啸一声,飞身而起,仿佛一只蝙蝠,顷刻间便来到老者和村姑面前。
只见此人,约莫有五十岁上下,秃头,鼠目,大耳,身子不胖,头却很大。
秃头阴阳怪气地说道:
“原来是正阳真人玄机子!你偌大的岁数,好大胆子,竟然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死清兵,又在这越城岭上诱拐良家妇女,我看你是活腻了!”
玄机子朗声说道:
“我道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原来是塔上鬼魅王和尚。听说你从沙刺国风流而归,也多少算得是衣锦还乡了!而今又甚得当今皇后娘娘的宠爱,大有光耀祖上的阴德损性之势。你不是修成了什么乱云寺吗?你为何不在乱云寺胡乱地修行,却到这沙场依然狼藉、烽烟还在弥漫的越城岭来做什么?你身为出家人,虽已不恪守戒律,但至少也应懂些清规,却为何满嘴妄说,这如何能令世间的僧徒信服?”
只听塔上鬼魅王和尚阴声说道:
“果然口才过人,只是不知你能否过得去今日。玄机子老儿,我今天要杀了你,你还有何话说?”
玄机子哈哈一笑,言道:
“江湖上人说塔上鬼魅性情刁蛮,心狠手辣,我常常不信。今日碰上,才知所说句句是真。不过,道中出家之人岂有胆小怕死之辈?你塔上鬼魅王和尚枉为出家之佛门弟子,做事荒唐这还罢了,却又如此下流!所做之事,确为江湖正道武林所不齿!我玄机子一身正气,又岂会怕你那几手从沙刺国修来的阴阳箫呢?”
塔上鬼魅王和尚听罢,点点头,说道:
“玄机子老儿的正阳真人之称,果然名不虚传。但你是正阳,我是纯阴,正好以阴克阳。这是因为我塔上鬼魅虽吃斋念佛,备受当今娘娘恩宠,所作所为,却习性难改,就喜欢和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过不去!更何况你用暗器一点红杀死了大清兵卒,因此我便更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塔上鬼魅王和尚游移步履,双掌搂定乾坤,力道骤然爆发,双掌平举,推向玄机子胸口。
玄机子毫不含糊,摆了个攻门,施展起道中鹤拳之术,单拳似钩,一式“锁挂阴阳”,迎向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双掌。
就听“嘭”的一声,两人力度相交,塔上鬼魅王和尚顺势退后半步,而玄机子也后退一步。
从这一招看,玄机子与塔上鬼魅王和尚旗鼓相当。
玄机子虽然多退后了半步,但他却是以单拳迎打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双掌。
然而,玄机子心中明白,自己绝不是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对手。因为自己使的是道家绝技鹤拳之术中的“锁挂阴阳”,而塔上鬼魅王和尚只不过是随便推来的一招两掌而已。再加上自己年已老迈,而塔上鬼魅王和尚正值当年。
想到这里,玄机子狂展身形,疾如鹰隼,以无比迅猛之速度,向塔上鬼魅王和尚连击两拳。
这两拳很有名堂,此乃鹤拳之精华,一拳名为“翔云”,一拳 名为“定海”。
“翔云”乃是从仙鹤飞翔于空中的自若神态中所悟,系长春真人丘处机所创。别看这一拳稀松平常,它可是聚集了玄机子几十年的功力,对手越是内力高强,功力便越是可以发挥出来。
“定海”比“翔云”在技法上更为奇特。
此拳招,乃模仿仙鹤观海之引颈神姿,拳打出后,即静止不动,诱惑对方深入自己所开门户,然后以内力专打对方臂弯或前胸之穴。如果“定海”一招得逞,立时废掉对方的一条胳膊,或使对方胸前的经络闭塞。
再看塔上鬼魅王和尚,不知怎的,手中多了一把短箫。这把箫名叫阴阳箫,是塔上鬼魅王和尚的成名的武器,一头吹冷,一头吹热。
只见塔上鬼魅王和尚丝毫不顾忌玄机子打来的两拳,自顾将箫放于嘴边,发力猛吹。
就听得箫音如泣如诉,似钱塘潮汛,又似剑戟相交。
箫音忽长,若彩虹当天;忽短,若流星闪现;忽强,若战鼓轰鸣;忽弱,若低低耳语。
但此箫音,不论是长、强,还是短、弱,均有一种阴阳之交力,合戮玄机子周身的穴道。
箫音起处,玄机子只觉得心中燥热难耐,像炉膛一般遭到烈火的燃烧。
他暗道一声:“不好!”
玄机子急忙分心思,他企图挡住阴阳箫的燥热。但是,心神怎么也分不开。
玄机子心中一横,抄手打出独门暗器一点红,就见这无数根细若毛发的喂毒暗器一点红,夹带着飒飒风声、沉沉锐气,直打向塔上鬼魅王和尚。
但谁知,一点红被箫声所阻,纷纷扬扬,败落到塔上鬼魅王和尚身前,无法打中塔上鬼魅。
此时玄机子已是心如火焚,无力支撑,眼看就要摔倒。
突然,有人以头部猛地顶向玄机子。
这一顶,竟将玄机子撞出三四步远。
玄机子突然受到第三者的袭击,心神一下子从箫声中分将出来。他顿时清醒,心中也为之大爽。
玄机子只道是有高人暗助,便顾不上细看,向着越城岭下发足狂奔,顷刻便不见踪影。
塔上鬼魅王和尚正专心吹箫,突然看见玄机子摆脱箫音,向岭下狂奔而去,这阴阳箫声已无法达到玄机子耳中。正自纳闷儿,猛然觉得刚才像是有人推了玄机子一把。
在如此荒蛮偏僻之城,谁能抵挡得住塔上鬼魅王和尚阴霸江湖的阴阳箫声呢?
3
就在玄机子危在旦夕的一刹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的村姑,一头将玄机子顶出三四步远,解了他的围。
原来,塔上鬼魅王和尚一露面,村姑就看出此人定非善物。她跑远后,复悄悄回来,躲在树后看个究竟。
而塔上鬼魅王和尚的阴阳短箫,实则全凭冷和热的感觉来调动对方的精神。对方武功内力愈高强,他的精神就容易集中,而一旦集中于箫音中,最后要么热得发疯,要么冷得抱成一团。总之,再也无力反抗,冷或热到极限时,将经脉寸断。
但是,这个村姑全然不会什么武功,更没有什么内力,因而也就根本没有冷热之感觉。
村姑看到塔上鬼魅王和尚的阴阳箫吹得越杂乱,玄机子就越是无力反抗,竟没有办法挪动脚步。
村姑心想:“这老者真怪,既然打不过这和尚,你还不跑?等着干什么?反正这老者不是坏人,又救过自己的命。那个坏和尚胡说八道,不讲道理,我应当帮一帮这个老者……”想到这时,村姑从树后轻轻走过去,朝着玄机子便是一头。
当塔上鬼魅王和尚明白过来时,玄机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塔上鬼魅王和尚冲着村姑阴笑了一声,说道:
“不错,不错,好极了!还是你这村姑想得周到,那玄机子老儿留在这里,,你和我又怎能快活?”
塔上鬼魅王和尚眼中淫光暴盛,他一把擒住村姑的手腕,又一指点在村姑的哑穴上,提足纵身,带着村姑向山顶飞去。
越城岭乃天下大岭,山高林密,树大草深。岭上常有草莽之人打家劫舍,对付富豪人家和地方官兵,所以历代朝庭都要派兵时常上这越城岭上搜剿绿林中人。
王和尚不愧是塔上鬼魅,飞奔开来,若鬼火闪烁。
塔上鬼魅王和尚将村姑扔到岭东的一片齐腰深的灌木丛中,惊起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四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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