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让我答应她不要乱走动,才放心的忙去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四下摆放的是什么、房间有多大、有什么人、我在哪里都不知道,第一次感觉那么孤立无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记得这个声音,是船上那个有烟草和鱼腥味道的男人,不过现在那两种味道都没有了,我猜想他可能是洗了澡或换了衣服,我很开心,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也算是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了,虽然我们只是刚刚接触,相互并不了解。
“表姐很忙,我只能在这里待着,不然会给她增加麻烦,下次再想出来就难了,外面一定很热闹,我听见有东西挪动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笑声?”我真希望能有人向我说明外面的一切或者能带着我到处走走。
“这里我很熟悉,如果你信印我,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感觉无聊吧?正好我有点时间。”他的声音很诚恳,我当然很高兴,因为我找不出什么理由去拒绝他,事实上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我,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我的手臂挽在他的臂弯里,我才知道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想象不出他的年龄和长相,从小到大,我经常这样和爸爸在院子里散步,除了爸爸,他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陌生男人,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很警觉,直到我知道自己一直在人多的地方闲逛时才放下心来。
每到一处,他就告诉这里是什么地貌,有什么人,都在忙碌什么,我知道这里是一个类似花园的小广场,周围都是树木,正面是海滩,后面是小岛,小岛上有十几个木制的小屋,广场上正在搭建台子,很多工作人员在整理巧克力包装,岛上的孩子很兴奋,到处跑着,有时候我几乎被他们撞到,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多人,我去抚摸树木,青草,花朵,石头,还有小孩子的手,这一切让我感到雀跃,我想我早就应该这样敞开心扉,拥抱大自然,也许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作家。
偶尔我听见有人恭敬的和他打着招呼,他都很冷漠的应着,听起来是那么的漠不关心、冷酷无情。
但是,他对我很有耐心,虽然我很麻烦,却没听见他抱怨过,我快被小孩子绊倒时他拉住我,我想触摸花草树木时,他将我的手放在它们上面,他冷漠的对待周围的人,却热心的帮助我,我没有感觉到受宠若惊,反而疑惑不解,那简直就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
中午的时候他送我回了小木屋,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他没有马上离开,还热心的帮我到了水,拿了些吃的,安顿好一切就出去了,我吃了点东西,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疑惑,然后继续倾听外面的声音,感觉满脑子有很多要写的东西,好在我带了便携式笔记本。
写了好一会儿,表姐跑了进来,她说要带我出去参加一个小型的宴会。
“你知道吗?和我们同船来的一个人,居然是这个岛养殖场的老板,还真的看不出来,他穿着满是鱼腥味儿的工作服,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渔夫呢,今天他突然出现来招待我们,彬彬有礼,成熟,英俊,还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真的是很有风度,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可惜你看不见,不然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今天和我同船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他说的那个养殖场的老板吧,他身上不是也有很重的鱼腥味道吗?
我被表姐带到了饭桌前,桌子上用餐的人好像很多,这种场面也是我以前没有经历过的,表姐按照爸爸交待的方式在我面前摆放好餐具和吃的东西,我想大家一定都在看我,我确实很麻烦,旁边的人碰了我一下,勺子串了位置,我就开始手忙脚乱,还差点被热汤烫到手,表姐为我重新摆好餐具,我却一点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简单的吃了几口,就等待着表姐带我回去。
我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开始认真的听了起来,表姐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进行了简单的回答,他真的是养殖场的老板,今天正好到岛外去谈生意,刚好赶上汽艇出了故障,就搭着我们游船回到了岛上,所以今天摆设了酒宴,以表感谢,表姐似乎对这位养殖场的老板很感兴趣,聊的更深入了,但是那个人开始左右言他,表姐好像有点插不上话了。
大家吃的很开心,我知道他们在喝酒,表姐也喝了很多酒,我闻到啤酒的味道还有碰杯的声音,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聊,慢慢的开始谈论起我来,关于我是怎么失明还有如何生活的问题,表姐知道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些,只好敷衍的回答着。
我闻到有人带着浓烈的酒气走过来,用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他让我有点慌张,不自然的躲了一下。
“肖玲的表妹真的是很漂亮,你们不说,我怎么也不相信她看不见,她坐在这里象美丽的女神像一样,来,我和你喝一杯!”我觉得那股酒气离我更近了,我皱着眉低下头,表姐好像推了那人一下“去你的,别胡闹,她不会喝酒,你别吓到她。”
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但是如果现在提出来一定会破坏大家的兴致,特别是表姐似乎和他们玩的很开心,并不想马上离开。
养殖场的那个老板突然对表姐说,他正好要回去,可以把我一起带回去,表姐似乎想了解那个人更多一些,当听说他要离开时,只好勉强同意了,我觉得表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
直到那个人挽住了我的手臂,我才知道他已经真的打算离开了,我心情也好了很多,终于可以回去了,他身上有股烤饼的味道很好闻,可能也参与了这个晚宴的准备,不过主人中途退出来,似乎不太礼貌,他好像并不在乎大家如何看待他,让人感觉他做事的方式有点专断。
“我给大家增加了很多麻烦,其实我可以在那里等到最后的。”我希望他不是因为我才要早早离开的,让每个人感到麻烦不是我想要的。
“我和他们不是很熟悉,我只是尽地主之谊,其实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你正好不太爱说话,带上也不会影响我。”他说的好像我不但看不见还是个哑巴。
我们很快离开了宴会,外面很凉快,他挽着我一直默默的往前走着,我感觉脚下的路变得不好走起来,有很多横断的树枝和石头,每走一步我几乎都要被绊倒“我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我有点紧张起来,我必须紧紧的抓住他,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不过路可能不太好走,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背着你走一段。”
我下意思的松开手臂,不知道该不该信印这个人,他也许因为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东西,所以将我绑架到一个陌生地方……我开始责怪自己,写作的习惯让我遐想连篇,也许他只是希望我能接触到岛上更多的新鲜事物,而且他是养殖场的老板,做事应该不会没有分寸,学会去信印是体验新生活的第一步。
他背着我走了一小会儿,停了下来,我听见巨大的水声,我被放在一块岩石上,零星的有几个水点儿凉凉的落在脸上。
“这是一个高十几米的瀑布,我经常来这里,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它!”
我可以感觉得到,它高高的倾泻下来,很多书里有关于它的描写,疾驰而下,风中如丝如缕,我把手向前伸过去,多想触碰一下它啊,但却被那个人抓住了,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他把我拉起来解释着“其实它还离我们有点距离,你要摸到它,就必须到水里去。”
我把鞋脱下来放在一边,将脚试探的伸到水中,水很急也很凉,水底是圆溜溜的石头,我有点害怕,却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紧紧挽着那个人的手臂,胆战心惊的向水中走去,那瀑布并不远,走几步,我们停了下来,根据那巨大的水声我知道它已触手可及,我兴奋的伸出手去,瞬间感觉到了它,它的力量很大,撞击着我的手臂,水花溅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感觉到了,太激动了,它一定很美,真希望能亲眼看到它!”我难以想象它的壮观,美丽,因为我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去想象。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感觉有点冷了,才将手臂放下来,手臂有点麻麻的感觉,那个人好像没有说话,或许说了我也没有听见,我想我的样子一定让他很吃惊,所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把我带回到水边“你都湿透了,一定很冷,我必须带你回去了”,我点点头,穿上鞋子,仍旧难舍那奔流狂野的瀑布,同时也很感激他,让我感受到这么美好的事物,此刻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您帮助了我那么多,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韩旭。”
“林中石。”他将我从岩石上扶下来,我感觉我又回到了刚才那条荆棘不堪的路上。
“不用再背我,我可以把着你,自己走回去,亲自感受这条路,也许以后我再也不可能回来这个地方了。”
这里让我兴奋不已,同时也略有感伤,十几年来我一直生活在那个小圈子里,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客厅,熟悉的扶手,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地板,只有从书中才知道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也许结束这一周的旅行后,我仍旧要回到那里,大家理所当然认为我应该待在让他们放心的地方,我要亲自体会这里,留作今后的回忆。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他的话让我停了下来,我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他和我接触的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很可怜,我也是在这些怜惜声中学会了习惯。
“是的,有点糟糕,我的世界黯淡无光,十几年来,我只能坐在那个房间里感受、倾听、想象,我无法自由走动,一个小东西都会让我失去平衡,我曾经很孤单,也很害怕,黑暗就这样伴随着我,今天这些美好的东西确实刺激了我,即使看不到,我也企盼能经常感觉得到,所以我想…。。自己去感觉。”
林中石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他根本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因为他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场车祸剥夺去了我自由活动甚至奔跑的权力,我必须依靠别人才能生活,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用,活的没有自由,活的让别人痛苦。
“我做梦都想能自如的走路,轻松跳过脚下的障碍,虽然我现在不能实现那个梦想,但是我还是想自己走一次,即使摔到……”
我将手从他的手臂中抽出来,尝试着走了两步,那确实很难,我的心几乎紧张的绷在了一起,面前就象一个黑洞,一脚踏过去,直接跌入万丈深渊,那也是我经常作的一个噩梦,但是能有机会不在父母呵护下,我可以自己尝试做很多事情,我不会放弃,我摸索着,继续往前走。
脚下有很多树枝,脚面上也缠了很多细细的小草,我可以闻到自己趟起尘土的味道,可以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差点就成功了,直到我听见林中石的惊呼声,我摔倒了,那是一块凸起的石头,我的膝盖和手都被划伤了,我将手举起来放在鼻子附近,一股谈谈的血腥味儿,那让我不自觉的笑出声来,林中石一定觉得我有点变态,十几年了我被他们呵护着,连体会疼痛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