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一团混乱微薄的光芒,不久一道道亮光如利剑般刺穿了这微薄的光芒,万物也开始映上了和谐的光泽。
莫文坐在回家的车上,头靠着玻璃窗,望着窗外,昏昏欲睡。但那也仅只是“欲睡”,而终还是不能“入睡”。
从市中心到九真这段三十多分钟的路途中,道路两边全都是拆迁和被迫拆迁的居民民房的废墟。拆迁理由是,为了解决当地交通拥堵问题而决定公路扩建。如今,这路真的是扩宽了不少,最宽处几乎可与沺亹高中那不太标准的运动场宽度相比了。但这条好几年前就开始说要扩建的公路在以拆除路边民房等为代价后,除了把路扩宽和原路面打碎之外,基本再无任何进展,而路就这样搁置到了现在。市里的解释是经费不足。
被打碎的路面经过几年的风雨洗礼,早已变得坑坑洼洼。车在上面走起来也就颠簸的厉害了。而且每天都会有那么几辆的士栽到坑里去,或是底盘被顶住了爬不动。莫文坐的是面包车,至少不会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此刻除了睡不了,还得时刻提防着头与车的亲密接触。睡神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也只得板着脸,无奈的摇头了。
其实,在几年前莫文家的房子本是这废墟之中的一栋两层小楼的,而如今,一家人却挤在三十平米左右的一个小房子里。而这又是怨不得别人的。
在几年前,刚刚提出要拆迁时,莫父莫母均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尚读初中的莫文和弟弟莫武及其年事已高的老奶奶三人。莫文和莫武那时是在校住读生,每周回家一次。当拆迁办的人到莫家时,只有老奶奶一人在家。
当时,拆迁办的人说:“拆迁是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是为国家作贡献,到时这拆迁的损失国家也会照价补给您老人家的。”
老奶奶一听是为了国家作贡献,心中立马涌上了一股子无私的爱国热情,于是豪爽地对拆迁办的人说:“为了国家政策,拆吧!还要啥钱嘛?要了就不叫贡献了。不过要是拆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住哪里啊?”
拆迁办的人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笑道:“这不是问题,我们会给您在村里安排一个九十多平米的房子的!”
老奶奶一听,又豪爽的说:“哎哟,那要得那么多?能住下这几口人就行了!”
拆迁办的又是愣了半晌……
当周末俩兄弟回家时,房子已被拆了一大半了。二人迎着微风与夕阳,站在废墟面前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像呆子一样望着这片废墟感到一阵莫名而不可思议。不久,远在千里打工的父母得知此事后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但是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
回到那三十平米的家后,莫文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莫母则开始准备饭菜犒劳儿子。看着倒在床上的儿子,莫母心疼道:“在学校累成这样!回家好好补补!”
“嗯。”
“对了,明天去医院接莫武回来,都得去!吴医生说他康复了!”莫母边做饭边嚷道。
“嗯—”莫文已晕沉着睡了过去。
次日,莫文和父母乘上了去市里的面包车。“莫武真的康复了?”这是莫文在车上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嗯,是的,康复了!”在得到父母的几次确定及肯定不否定的回答后,莫文这才放下心来。
车到站了,三人下车后徒步走了一段路后才到医院门口,沺亹市精神病医院。
三人进到医院后直奔吴医生办公室。挺着个大肚子,油头满面的吴医生立刻笑眯眯的招呼三人坐下。
“我儿子……”莫父话未说完就被吴医生客气的打断了,“马上,马上把您儿子带来!”
片刻之后,莫武笑容满面的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莫母激动得眼泪水簌簌地流个不停,忙走到学武跟前心疼爱抚起来。
“爸!”学武笑容满面地冲面前的莫母叫了一声。在一旁的莫父和莫文听得傻眼了,吴医生也面色尴尬起来,只有莫母依旧摸着莫武乱蓬蓬的头发一阵怜惜。
“武子啊,我,我是谁啊?”莫父忙拍了拍莫武问。莫武转过头对莫父叫了声妈,又冲莫文叫了声姐。父子二人愣了半晌,莫父拉着一旁的吴医生大声问:“这,这叫康复啦?”
吴医生尴尬的面容立刻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因为这治疗费您已经有段时间没付了,我们的治疗也就到了这个阶段,他现在的问题只是称呼不对而已,这没什么的。他现在在生活上至少可以简单的自理了,如今这样子已经比当初送来时好多了。如果您想您儿子更康复,就先付了治疗费,不行的话那就只能领回家调养了!”
“什么狗屁康复啊,从来就没康复过吧,只知道要钱!”莫父大怒一句,着实将吴医生吓了一跳,正爱抚儿子的莫母也缓过神来,莫文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
气氛僵硬了几秒后莫父转过身,用低沉略带哀意的声音对莫母说:“走吧,领着武子回家!”
等办完一系列出院手续后,一家人坐上了回家的车。拥挤的车厢,颠簸的道路,四人不语,却只有莫武依旧那张灿烂的笑容。莫文突然觉得家中这一切的不顺都始于这条修了几年也不见好转的大路,一条似躺在大地之上气息奄奄任人处置的龙。
当年为了扩建这条路,一时犯了迷糊的奶奶不求过多回报的让人把房子给拆了。而莫武也在一年前因这条扩了几年都不怎么建的路而出了车祸,整个面包车和车里塞得满满的一车人一起从堤坝上滚下,栽到了河里面。估计那是那年沺亹最为轰动的新闻了,就连省里的记者也跑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采访过。连司机在内的十个人中,死了两个人,伤残三个人,而莫武则成了伤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脑子残了。事后调查表明是司机酒后驾车所导致的车祸,因为在打捞上来的车上发现了几瓶二锅头的尸体,而且从司机口中也测出曾饮过酒。但无论报道上把事故元凶指向谁,莫文终觉得还是和这路脱不了关系。可是,却没人提过路的问题。就在莫武出事那年,奶奶也悄然离世。从那刻起,直到现在莫文都觉得如果前人们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那便是陌生中繁琐的不安。
将莫武接回家后的第二天便是莫文返校的日子,但他却不想返校。他觉得那地方不能让他更加安心的写东西。
莫文看着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弟弟莫武笑道:“武子,医生说你病也好了,不如替哥去上学吧,怎么样?”
“哥?我哪有哥?”莫武看着莫文一阵莫名。
莫文无语了几秒:“我,我就是你哥!”
“不是,我才是你哥,你是我姐!”莫武一本正经。
莫文又愣了几秒:“好吧,我是你姐。你看现在爸妈不在家,不如你替我去学校吧,怎样?”
“为什么要去学笑?”
“因为学校里有很多东西要学。就这么定了,你替我去学校!”莫文说完便开始清理东西。
“学笑能学到什么啊?”
“很多,比如一加一必须是等于二的!”
莫文清理好东西后都交给了莫武。走到门口,莫文将生活费塞给莫武,笑道:“以前也干过的,角色互换,谁也别说,知道吗?”
“嗯,知道了姐!”
“好,路上小心!”莫文笑着对莫武挥手作别。等莫武走远后,他兴奋地伸了个懒腰,进了屋子……
莫文在桌子前面坐了一个多小时,举笔难下,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干脆趴桌上大睡起来。不出几分钟,莫文突然从桌子上立了起来,愣着眼说了句,“完了!”
到这刻莫文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大的错误。如今的莫文已经是高中生了,而莫武出事时他还是在读初中,莫武怎么可能知道去高中学校的路呢?更何况莫武的病情并未完全好转……莫文预感着要出事了。
莫文越想越没谱,开始慌了神,来回在三十平米的屋子里踱步。这事不能让爸妈知道,必须得找到他,在爸妈回来之前必须得去找。苦于将生活费全都交给了莫武,莫文开始在屋子里翻找零钱,而越想越害怕,身子都开始颤抖了。等找出五十几块钱的零钱后,莫文不顾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开门就往车站跑去。
万一找不到莫武怎么办,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万一……莫文不敢去想,可是这些猜测却不停的从脑子里闪过。莫文气喘吁吁的跑到车站,围着附近转了几圈,不见莫武的影子。莫文汗流满面的走到附近的小商店买了一瓶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咦?你刚才不是去学校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商店阿姨看着莫文一阵疑惑。
莫文一惊,忙说道:“呃,他,他是我哥,您见过他啊?”
“嗯,见过,来买了瓶水,居然管我叫叔叔!”
“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是上学去了吗?看着他上的车啊!”
“哦,谢谢您!”莫文说完马上坐上了一辆面包车,这个车站唯一的固定线路车。
莫文寻思着莫武可能去了初中的学校了,但是按沺亹市初中住读生一周放一次的惯例,今天并不是上学的日子。面包车到站了,莫文下车后便往初中奔去。进到学校后,由于假期的缘故,里面并没有多少人。莫文围着不大的学校转了几圈后仍旧不见莫武的人,于是开始莫武莫武一遍遍的喊了起来,不停的喊,直至声嘶力竭,但是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的声音,有的只是校内初中老师怪异的眼神。
天色也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在学校附近寻找无果后,莫文开始像失了魂似乎的在街道上慢慢行走着。爸妈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看不到学武,估计也一定失了魂的在找!怎么办,我该去哪,还是继续撒谎?想着想着,莫文的眼泪水就这样流了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面包车都已经下了班,路上只剩下一些的士在坑洼的路面上机警的行驶着。莫文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后车在颠簸的路面上向前开去。
“小伙,去哪啊?”司机打了打后视镜,看了看心事重重的莫文。
“沺亹高中!”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后,莫文整个人像散架似的躺在后座上,看着车窗外凄凉的夜景。
必经的是犯错,可贵的是知错,难做的是认错,可怕的是再错。此刻必经与可贵的错都已在莫文身上应验,而最难做的错此刻已填满了他的脑子,正当他想得入神之际,司机突然急刹车,由于惯性,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向前飞去。莫文由于没提前准备,所以撞得有点重。
找到平衡感后,莫文坐稳了忙询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什么事吧?”司机没理会莫文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发动着熄火的车,头也不会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莫文看着司机启动了车,加足了马力,但车摇晃了几下后便不为所动了。
几分钟后,司机回过头,脸色凝重的看着莫文说:“车,栽坑里了!”
“那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到这了……其实这里离学校就十分钟的路程了,不远……”司机依旧脸色凝重。
“哦,那好,谢谢!”莫文说着正欲开门离去,却被司机拦下。
“等等,先把这车费付了再走!”此刻司机话语变得有些坚决了。
“什么,还要车费?”莫文有些郁闷了,“您又没把我送到高中,我觉得没必要付车费!”
司机此刻慢慢将头伸到莫文面前,阴影遮掩下的眼神中透漏出的宁死不屈的气息犹如杀气一般,着实将莫文吓了一跳。
“今天栽在这坑里都栽了六次,你说天天都这样,还怎么赚钱啊?讨生活,不容易的……”司机此刻言语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乞求,“付一半也行……”
或许是被司机的举动所吓到了,莫文从口袋掏出零碎的五十几块,清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付给了司机。下车后莫文沿着夜幕中灰色的坑哇道路向尽头未知的黑暗走去。走了近二十多分钟后莫文仍未看到沺亹高中的影子,停下脚步后才意识到,原来司机说的十分钟指的是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