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安排了个贴身丫环,早上她就会过来伺候你。”若愚望着她乌黑的发,想看,却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谢谢你的安排,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就不用再麻烦了。”她轻轻的话语,将自己放得很底。
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冷傲清高的小姐,她当年用那样一副鄙视的神情对他说“小人得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她也要看他的脸色生活?!
若愚冷笑起来。
谢梨容,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陈若愚四十年河西,你这个虚荣势利的小人,别以为作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我就会放你一马,你的善变和虚伪,我已经见识过了,我绝不会被你蒙骗的。
你的好日子,已经开始了。
他正为自己复仇的计划得意洋洋的时候,梨容抬起头来,望着他,轻声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托你的福,没饿死,也没气死。”他慢悠悠地说,象讽刺,又象调侃。
梨容想起刺激他出走的一幕,歉意地笑笑:“白颜一直盼着你呢,如今你过上了好日子,会去找她吗?”
白颜?
若愚一震。那日白颜偷了谢家的财物给他,说是要跟他一起走,他却把她劝了回去,梨容问我会不会去找她,难道白颜离开了谢家?难道,是谢家发现了,把白颜赶了出去,或送了官,或卖掉了?梨容此刻提起她,莫不是想点穿,他发家的资产还是来自谢家?她是想,向他索取什么?
这个谢梨容,越来越长进了,不但势利,还很厉害啊。
不过到底是经历了世事,若愚不再象当年那样莽撞,他装作无事一般,淡淡地问:“她怎么了?”
“抄家以后,她是第一个被卖掉的。”梨容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没想到把她买回来呢?”
若愚的心禁不住往下一沉。
前几日搬完家,把母亲从寺里接回来,昨日才把家里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准备今日动身去金陵。忽然听到叔父被斩首的消息,他大惊之下,直奔皇宫去找袁公公,希望能够付出重金,获得转圜余地,但圣旨下得更快,在他还在宫里等待消息的时候,兵丁们已经开始查抄谢家了。袁公公已是爱莫能助,却告诉他谢家母女正在校场等待拍卖。他拿了袁公公的信笺,揣了一叠银票,直接到了校场官头的屋里,终于在梨容和她母亲被推上拍卖台之前,把她们买了下来。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白颜,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他没有想到白颜,他心里,只有梨容。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白颜给了他温暖和爱,可是,在白颜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意识到这一点,若愚心里非常难受,他觉得有愧于白颜,他本来,是应该要好好报答她的。
不管白颜被卖到了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接回来。
若愚暗暗地下了决心。
“白颜,”梨容低声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呢……”
“哦,是吗?”若愚波澜不惊地回答,眼睛里,锐利的光,射向梨容。
梨容知道白颜喜欢我?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我因为白颜与她毁亲,还是想委婉地提出她不希望我娶妾室,更或者,她是想说,要我不要去找白颜,她不想把一个喜欢我的丫环放在家里?
他就是没有想到,梨容是想要他尽快去把白颜找回来,然后娶了白颜,好好地对白颜,不要辜负白颜。
“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来的?”梨容的话语里,满是关切。
若愚漠然道:“受了很多挫折,吃了不少苦,不过,都熬过来了。”
梨容听到他语气中的冷淡,以为他不过是往事不堪回首,于是也不再多问了。她顿了顿,又问:“买我和我娘,你花了多少银子?”她说:“我慢慢还你……”
他怔怔地望了她一眼,揶揄道:“你还,用什么还?你还得了么——”
梨容一刺,感觉到他的不友好,她胸口忽然涌起浓浓的忧虑,被若愚买下来,真的是幸运吗?
“我用一千两黄金把你们买下来的。”若愚说着,斜望梨容一眼。
这么多?梨容的脸有些变色,瞬间变得沮丧和绝望,这么一大笔钱,这辈子,她都还不了了。
“你是还不了的,我也不会让你还,”若愚起了身:“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既然被我买了下来,就该好好听我的话,叫你做小姐,就好好的做你的小姐……”他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来,或者做丫环,或者做别的什么,也都不一定呢。
梨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她知道,来着不善,若愚已经不是当年寄住他们家的那个淳朴少年,他到底还是变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只不过,因为当年是寄住,要看人脸色,如今他扬眉吐气,便恢复了本来面目。
今后的路还很长,但若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他买下她,不是因为情份,不是因为谢家当年的善待,而是为了报复,他是想向自己报复。
报复什么呢?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最后刺激他出走时对他的羞辱。她其实可以点穿,当时是怎样的情况才迫使她那样说话,而事实证明,她的深谋远虑是对的,至少,他已经躲过了劫难,没有被谢家株连。可是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嘴脸,她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既然他是如此狭隘的一个人,怀有那样深的成见,解释又有什么用呢,纯属多费口舌。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她不屑于此。
她或者一直,都错看了他,从前她不过以为,他只是年少气盛,没想到,真是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不管心里有多么的鄙夷他,但为了母亲,她都要咬牙支撑下去。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梨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句,小人得志。
他看见了梨容眼中的惊讶,而后是深深的不屑。
多么熟悉的一副表情,难道,她还当她是谢府的小姐,是施舍他饭吃的人?若愚有些恼火,但马上,他深藏在暗处的自卑又被触动,她的不屑再次刺痛了他,她高高在上的时候看不起他,轮到他高高在上了,她还是看不起他。
富贵与否,都不是她对他另眼相看的基础。他那样努力的做,使出浑身解数,还是在她面前抬不头来。梨容的轻视,让若愚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挫败,表面的自负顿时丢盔弃甲。
他恨恨地想,你别伪装,我知道你开始害怕了,开始恨我了,那都没有关系,因为现在,你已经是我粘板上的肉,随我踩来随我剁。
若愚在梨容的默然中,昂首走出屋子。他似乎,是初战告捷,但他没有一丝愉悦。因为她没有低头,反而更加决然,她或者没有想过跟他对立,所以一开始,她才会那样轻言细语气,但随着话语的交谈,他的意图明显地表露,她的鄙视也越见越浓。
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希望她低头,让自己好好地出口恶气,然后,他就会安慰她,照顾她,爱她。
他爱她,也希望她能爱他,只要能让他在她面前雄赳赳地挺起胸来,他一定会好好地疼她。
可是,再艰难,她也不肯低头,他的要挟,只能让她更加冷漠固执,让她更加看不起他。
若愚都快要疯掉了。
梨容,低下你高贵的头,说你爱我,究竟有多难?哪怕你只是做做样子,我也认了,就什么都算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保证,荣华富贵我都将与你同享,你将是陈家唯一的女主人——
寂静的春夜,寒意深深。忽然,庭院里,传来低低的、稀稀落落的淅沥声,下雨了。梨容轻轻地推开窗子,窗外,陌生的景象,在黑暗中愈显狰狞。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这是陈府,不是她的家,从此后,她就是笼中鸟,是他陈若愚观赏和把玩的对象。可是,母亲还要她照顾,不论她多么绝望,生活还是要继续,生命还是要继续,不管是什么样的折磨,她都必须承受,是对父亲的赎罪,是对母亲的愧疚。
可是,她多么想他啊——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他是不是瘦了,还是,象她一样憔悴?从前的日子,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如今,甜蜜只能回忆,醒转过来是更深的心痛。
她表面上,已经舍弃了他,实质上,却将他在心底埋得更深,在那个极深极安静的角落里,是她全部的爱和寄托。每天夜深人静时,她就化身清魂,穿越而来,与他相会。
朗昆,你听见我说话吗?
岁月老去,泪已流干,我已无力去爱,是苍天,替我洒下这漫天的雨水,你可知道,这些雨水,都是我的泪水,为你而流啊。
夜幕中往事突然清晰,一波一波地袭来,她看见雨水中他的脸,好象是透过她的泪眼一般的朦胧。他轻轻地启动嘴唇,柔声唤道:梨容——
朗昆——
她含泪,怔怔地向他伸出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