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梨花落尽
421600000184

第184章

袁公公忽然笑了起来:“若愚,怎么不说话了,我以为你会说,一个女人,多大的事,给他们不就得了……”

“那是自然,”若愚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马上也笑意盎然道:“不过,也得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才是,律法有规定,他人妻不可夺,皇上圣明,总不会拆散人家家庭嘛。”

袁公公冷笑一声,心说,你小子,还敢将我的军。当即道:“那时自然,皇上是何等英明的皇上,怎么会做这种与礼法不合的事情?!”

若愚轻轻一笑,那就好,除了我娘、梨容和我自己,谁都不知道婚书已经被毁,只要梨容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那就不能被送去和亲。

袁公公又开始笑了,笑得若愚心头有些发麻,他问:“你们知道,谁家女子有这样的荣幸?”

众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人回答。

公公只好自己说出谜底:“就是谢府梨容啊。”

梨容还未答话,若愚就跳了起来:“不行!梨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空口无凭,婚书呢?”袁公公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若愚心底一虚,却还是梗着脖子叫道:“婚书自然是有,在我娘那里,你要,我便去取了来!”

哈哈,哈哈哈,袁公公大笑几声,没有再说话。

梨容静静地望了若愚一眼,微垂下头。

“这样吧,若愚,你先回避一下,”袁公公深吸一口气,说:“我单独跟梨容谈谈。”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袁公公幽声问。

梨容默默地起身,推开窗,初冬的梨林一派萧索,满地落叶,凄凉得令人断肠。

她说:“起先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袁公公轻笑道:“那么,你还知道什么呢?”

“我还知道,你是先皇,派来守侯朗坤的。”她淡淡地说:“先皇不打算成全我们,你也一样。”

他偏头想一想,没有否认,又低沉地问:“你,恨先皇吗?”

她漠然一句:“恨又如何?”已经道出了无尽的苍凉。

“那,你恨我吗?”他又问。

她微笑着回答:“我恨上天。”

袁公公轻叹一声:“你真的很象她——”

“雪儿么?”她默然道:“我不认识她,也不想,象她。”

他嘴角一扬,是一个深有同感的笑容,旋即凄然:“或者,你就是她,一样的,爱得深,却没有结果。”

梨容诧异道:“公公,似乎,很了解她?”

袁公公沉默片刻,轻声道:“她是我的亲姐姐。”

梨容一怔,继而是长久的沉默。

袁公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娓娓道:“先皇临终前,曾对我说过,你,可以为朗坤做任何事。所以,即便先皇可以杀你,但最终,还是没有。他说,留下你,总有一天,还用得着……”

万般皆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浅浅的凉笑漫起在梨容的嘴边,她只能无语。先皇有的是机会杀她,却没有动手,为的,是利用她,更何况,他也不想因为杀她而使父子反目。先皇的心机,是如此之深,生前的事算得精细,身后的事,也想得深远。就连今日,她又能派上用场,都被他匡算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先皇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直到临终前夜,我轮值,先皇才提起,说他早就知道,我跟朗坤的关系,反过来还说,是我隐藏得太好,差点就蒙混过去了,”袁公公闭上眼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先皇说,也好,朕正愁坤儿身边没个可信的人,倒是有了你,朕可以放心地去了……”

“遗嘱里,先皇让大内副总管贾公公殉了葬,他是皇后娘娘的人,”袁公公幽声道:“别看先皇什么都不说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那时你没死,而是假名寄住刘府,想必先皇也是知道的,没有追究我的罪名,也没有勉强你离开,想必,也是深有含义,只是,我们就无法得知他当时的想法了……”

袁公公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说:“梨容,你不认识我,当然也就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留心你,一半,是因为你象雪儿,另一半,是因为你是朗坤最爱的女人……”

“如果蒙古不进犯,或者说,不提出这样的条件,就依你现在的境况,我还是,很愿意成全你们的,只要,”袁公公低沉道:“只要你愿意不争皇后之位,不威胁刘媛贞的地位,不等朗坤提起,我自会想办法让你进宫。”

他轻声道:“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梨容有些吃惊,看来,这个袁公公,当真不简单,他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看来,他对我的情况,是了如指掌啊。那么刚才若愚提到婚书时,他的大笑,应该是笑若愚大言不惭吧。

“你很聪明,当然也知道当年先皇为何要一再强逼朗坤娶媛贞,现在虽然先皇已经不在了,但有些事还是要顾忌的,你既然那么爱朗坤,自然也不会希望……”袁公公沉默片刻,接着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都是很愿意成全你们的。”

梨容微微一笑,神色凄然。

“可是,情况变了,”袁公公黯然道:“蒙古战书所列条件,只有你。”

梨容轻轻抬手,将窗户合上,转过身来,望着袁公公,平静地问:“你想我怎么做呢?”

袁公公垂下头去,低声道:“不知道。”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梨容的冷静近乎冷酷。

袁公公缓缓地抬起头看,看着梨容,沉声道:“只因先皇说,你可以为朗坤做任何事。”

“先皇说对了。”梨容思忖片刻,悠然开口:“是他差你来的?”她的心,一点一点地,被割开,会是他的主意么?因了自己不好开口,才叫公公来传话?是的,也许当了皇上的他,就不是她的朗坤了。

“不是的,”袁公公黯然道:“我来找你,他并不知道。”

“公公是个善心人,也来骗我。”梨容幽声道。

“皇上的意思,绝不让你去和亲,他说,忙完了这段,就接你进宫。”袁公公苦笑着,闷声道:“今天早上,刘将军去边关谈判的奏报已经快骑回传了,蒙古人得不到你,便索要四年的税银,皇上,已经开始准备赔款了。”

梨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的决定在她的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说,只有涉及到她的时候,他才会,变得这样不理智。他此时的不理智让她感动,也让她着急。

朗坤啊朗坤,你的心意,我何尝不懂,可是,会有那么一天么?我哪里还敢奢望啊,每次幸福到了手边,就要眼睁睁地溜走,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们从来,都只有错过——

四年的税银一出,中原将元气大伤,致此被打回原形,牺牲稚娟而换取的机宜将不复存在,你一雪前耻的计划又将归零。人常言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你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能如此感情用事?

这个谋划,已经准备了五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呀……

用稚娟来换六年的和平,用我来换四年的税银,值得啊。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任泪水恣意地流淌。

即便上天不肯给我们祝福,就为你如此深情一片,让我最后再为你做一件事吧。

“梨容,你考虑考虑吧。”袁公公默默地起身:“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梨容缓缓地睁开眼,擦干泪水,说:“不用考虑了。”

公公一愣。

“你带我进宫去见皇上吧。”她刻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梨容的身价能值四年的税银,很是荣幸啊。”

袁公公倏地红了眼圈,他上前一步,徐徐地跪下,叩首道:“奴才代天下百姓谢谢小姐的深明大义。”

“谈不上深明大义,”梨容淡然道:“早在五年前,出去和亲的,就该是我。”

暗红色的宫墙,她一路走过,这次,她不忐忑,也不害怕,带着向往,怀着从容,和略微的欢喜,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心境。这是他的皇宫,她,要去见他,哪怕,这是最后一次,她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名正言顺地见他了。

太阳即将隐去,西边还有金光一片,和着绯红的霞,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气。黄昏的皇宫,因了她的心情,此刻在落日的余辉里,幽幽凉风中竟还透着丝丝太阳的暖意。

皇上正在正阳殿里批阅奏章。

袁公公进来禀告:“皇上,有人求见。”

他默默地抬起头来,正要发问,何人求见?却看见门外,那一袭淡绿的裙裾。他倏地呆住,心狂跳起来,猛然间,放下笔,急急地,从龙椅上下来,疾步走向她。

她也缓缓地,迈过门槛,走进来,走向他。

袁公公退后,轻轻地带了门。

短暂的距离,阻隔了他们漫长的五年,五年的相思,多少个不眠的深夜,他们怀着重逢的期盼各自心碎。思念在脚下丈量,退去的,是无数心酸,升腾的,是初始的深情。他看见她的身后,是漫天的花海,她随梨花而来;她看见他的身后,也是雪白的花海,他因梨花而生;梨花盛开,他们才来,相会。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终于相遇,在殿中站定,四目相对,千言万语,还是无言。

这一刻,仿佛等了千年,如化石般漫长。容颜真切,伊人依旧,宁静的氛围只听见心的悸动。

“你是容儿,还是……”他轻声问道。

她在他眼里微笑,泪水却将脸庞打湿:“我是梨容,谢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