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梨花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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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当我是乞丐?!他全身的血都往上涌,愤而将银子往地上一甩:“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志者不受嗟来之食!”

“若愚——”母亲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震,停住了脚步,转头过来,面上,除了惊诧,还是惊诧。

谢大人见状,走近过来,笑道:“原来小兄弟,还是一个读书人啊。小女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他望着谢大人宽和的笑容,备觉亲切,忽然鼻子一酸,哽咽道:“谢叔叔,我不是乞丐……”

“谢叔叔?!”这下轮到谢大人奇怪了,他将面前的男孩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确定地问:“你是?”

“我是陈莫良的儿子,”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谢叔叔,我是陈莫良的儿子啊——”

“陈莫良?!”谢大人大惊失色:“你怎么这副模样?你父亲,陈莫良可好?”

“父亲过世了,”谢大人的态度,让他感到投亲有着落了,仿佛亲人相见,分外伤心,一路的辛苦和满腹的委屈一泻而出,他不由得放声大哭,身旁的母亲,也开始抹泪。

谢大人吃了一惊,对他们的来意也猜到了几分,轻声安慰道:“孩子,不要哭了,这不是,到家了么?”遂将他们领进府里。

客厅里,谢大人站定:“请夫人和小姐来见。”

尽管充满了好奇,若愚还是不敢到处张望,他害怕被别人误会没有家教。就这样盯着自己的双脚,站在角落里,却让自己更加局促不安,因为他刚刚发现,脚上的黑布鞋沾满了灰尘,邋遢得不成样子,不但如此,大脚趾更是肆无忌惮地探出了头,怎么缩都不肯躲起来,他大窘,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悉悉梭梭的脚步声过来,是夫人和小姐来了。一幅淡绿的裙摆停在他面前,左右缓缓摇曳,然后立定。他感觉,绿衣小姐的一双眼,从头顶到脚尖,将自己看得通透,他头皮发麻,想瑟缩,却无处可逃。猛一下,看见裙摆下,那双精致的绣花鞋,马上,联想到了自己脚上的破鞋,他的脸,本已在众人的注视下发白,这下,却一炸又红了,他下意识地,将脚往后躲,努力地想把露出的脚趾藏住。

这时,他听见了“扑哧”一声轻笑,惶惶然循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小姐身后的白颜,正冲他发笑,他明白是自己的窘态逗得她发笑,但他知道,她是没有恶意的。从看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对她,就怀有了好感,仅仅是因为,她的调皮和不似别人的声色俱历。

眼光一转,却看见了白颜前面,小姐严肃的面容,他又想起了进门前不愉快的经历,很是不满地望了小姐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的同窗故友、恩人陈莫良兄弟的内人和儿子若愚。”谢大人向夫人介绍。

夫人连忙施礼:“嫂嫂请受我一拜。”

小姐也跟着施礼,道个万福。

若愚的母亲周氏连忙还礼,若愚也鞠一躬。

“这是我的独女梨容,”谢大人又介绍,将若愚拉过来:“先前是一场误会,都是自家人,贤侄就不要计较了。”

若愚点点头,并不去看梨容。梨容也没有说话。

“好吧,都见过了,夫人带嫂夫人去整理,我和若愚说说话。”谢大人挥挥手,让大家散去了。

若愚从怀里掏出父亲的遗信,呈给谢大人。谢大人接过,认真地看过,又看若愚一眼,悠悠地叹一口气,便陷入了沉思。

堂底下,陈若愚再一次陷入了忐忑不安中。谢叔叔为什么叹气?难道是父亲托付孤儿寡母的事情让他犯了难?他是没有能力,还是不方便,或是有别的隐衷?若愚察言观色,觉得被收留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思前想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谢大人——”

他不敢,再贸然地称呼“谢叔叔”,毕竟,他们之间,还是有距离的,或者说,以后,距离会更加大。虽然父亲生前,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位谢叔叔为人正直,但近二十年过去,在若愚看来,人是会变的,更何况,位高权重,难免也会出现作秀的情形,涉及到实际的付出,谁都会好好掂量一番的。家道中落,世态炎凉,他看得太多了,也伤得麻木了。说实话,谢大人没有一口否认他们的关系,肯留他们吃一顿饱饭,他已经很知足了。

谢大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他吞吞吐吐地说:“如果府上有所不便,我和我娘坐坐便走,就不叨扰大人了。”

谢大人轻轻地一笑,仿佛洞察了他全部的心思,叹道:“受到的冷遇多了,便不敢再相信别人,这样的心情我能理解。想当年我一介穷书生,连上京参加科考的盘缠都拿不出,你父亲邀我同往,实际就是为了解我困境,为了顾及我的颜面,还说自己没出过远门,要找个伴,苦劝我陪他前往。当时,这样天大的好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他站起身,低声道:“你大概在想,与其被我用各种理由推脱,还不如自己懂味,也省得大家翻脸,日后难堪,是不是?”

若愚被他一语说中心思,不由得红了脸。

“谢某食朝廷俸禄,虽不富裕,养你们母子,还是没有问题的。没有你父亲当年的相助,也不会有我的今天。所谓饮水思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谢大人徐徐地说。

若愚的眼里浮起一层雾气。

“是我刚才久不说话让你误会了吧?”谢大人的脸上,再次堆起宽和的笑意:“刚才我不过是在想,安排你们住哪里好,前院虽好,却嫌吵闹了些,后院虽然安静,房子又旧了,还好象过于偏僻了些。”

他连忙表态:“随大人安排,只要有个栖身之所,什么条件都是无所谓的。”

“那可不能随便,”谢大人认真地说:“你父亲的遗愿,是希望你继续读书,参加科考,光宗耀祖,既然要读书,环境一定要好,但又不能离我太远,要方便照顾才行。”他又低头想了想,说:“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这样吧,吃完饭你先去看看,我等你自己拿主意。”

正说着,家丁进来了:“老爷,夫人请您带客人去饭厅用餐。”

“就去。”谢大人说着,执起若愚的手:“我们走吧,你娘一定饿了,不要让她们久等。”

若愚瑟缩一下,想抽回自己脏兮兮的手,但谢大人似乎明白了他的顾虑,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了他,微笑着说:“一路风尘,是该先让你洗洗,但填饱肚子是大事,所有的事,都等吃了饭再说。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谢大人,也不要叫谢叔叔,就叫叔父吧,又不是什么外人。”

他忽然,就有了泪。

饭桌上,暖意浓浓的团聚场面。

若愚和母亲的饭碗里堆满了菜,谢夫人还在不停的夹。若愚也逐渐放开了手脚,变得不那么拘束了。这时候,他才有胆子,开始仔细地观察起周围来。

谢家的布置比较简朴,但处处都显得干净利落。谢夫人举止得体,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心眼很好。相比之下,倒是谢家的小姐,那个见面就没有给他留下好印象的谢梨容,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没有一句多话。

他根本不想理会她,埋头吃自己的饭,好象示威似的,偏要弄出很大的声音来。谢大人和夫人只当他饿极了,报以宽容的微笑,并未在意。他愈发地得意起来,瞟梨容一眼,送去些狡诈的挑衅。梨容见状,不由微微地皱了皱眉。

显然,觉得梨容的脸色与和睦气氛格格不入的人不止若愚一个,周氏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儿子的脚,希望他不要太过分。谢大人可没有周氏那么小心,他当即叫道:“梨容——”

梨容抬起头来,停下动作,看着父亲。

“客人上桌,你怎么连个笑脸也没有?”谢大人的口气有些不高兴了。

梨容垂下眼帘,半晌,终于挤出个笑脸来。说是笑脸,其实不过是嘴角拼命往上牵扯了一下,就好象是抿了一下嘴。

恩——

谢大人很是威严地低哼了一声。

谢夫人开腔了:“梨容,不要失礼。”

梨容这才,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看见,她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飞快地闪了闪,便湮没了。

看得出,这是个有着极严的家教的门第,小姐虽是独女,却没有被宠坏。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得罪了小姐,并不意味着世界末日。想到这里,他按耐不住心中的高兴,裂开嘴巴笑了起来,一抬眼,又看见梨容对他虎视眈眈,他愈发得意,望着她开心一笑,却看见梨容在他的笑容里一愣,眼光匆忙跳开,嫩白的脸庞随即红了。

“若愚和嫂夫人,以后就长住咱们家,是咱们家的人了。”谢大人在饭桌上宣布:“以后,大家尊嫂夫人为陈夫人,称若愚为少爷。”他环顾所有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女儿脸上,缓缓道:“梨容,若愚比你年长两岁,你要叫哥哥才是。”

梨容不做声,埋头吃饭。

谢大人的眼光并没有从女儿身上移开,他接着说:“还有,若愚要读书备考,我决定了,将梨园拨给若愚居住。”

梨容蓦地抬头,惊讶地望着父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马上,她又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吃饭。可是,动作,已经明显地慢了下去,显出重重的心事来。

谢大人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忙着招呼若愚了:“吃菜,多吃点——”

“等会吃完饭,嫂夫人和若愚先在客房歇歇脚,我把梨园整理好了,再接你们过去住。”谢夫人体贴地告诉周氏:“已经去请郎中了,呆会先瞧瞧你的病。”

周氏连声道谢。

吃过饭,谢夫人先是安排郎中为陈夫人周氏诊治路上染上的咳嗽顽疾,又叫若愚去洗澡,然后带着梨容和几个丫环去整理梨园了。

他泡在大澡盆里,好生惬意。短短的几个时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上人间。前一刻他还衣裳褴褛如同乞丐,后一刻他已经是锦衣玉食公子哥儿了,在谢家得到的礼遇只能说是父亲指给他的一条光明大道,想到今后肩上的担子,要高中科举,他又有些焦躁。不要说父亲的遗愿,就是谢叔叔那殷切的目光,都让他承受不起。

唉,在腾腾的热气中,他闭上眼睛,心情再也轻松不起来了。猛地,又想起谢梨容那张虽然美丽却冰冷的一张脸,不由得忿忿然起来,哼,瞧我不起,你算什么东西!都是这个谢梨容,搞得我没法高兴起来,真是个扫把星!

算了,算了,不想了,好好睡一觉,过了今晚再说吧。

今晚,照叔父的安排,就要住进梨园,梨园,是个什么地方?

他又想起,饭桌上,叔父提到要将梨园拨给他住,当时,梨容的表情:蓦地抬头,惊讶地望着父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马上,她又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吃饭。可是,动作,已经明显地慢了下去,显出重重的心事来。

梨容,怎么会出现那样一副神情?

梨园,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