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父皇跟你母后说,想在宫里举行个仪式,好好热闹一下,”皇上思考了一会,依旧用平淡地口气说:“主要么,是打算,再替你添一位母妃……”
“轰”的一下,朗昆大脑一片空白!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拼命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手脚却不听指挥。他恐慌地望了父皇一眼,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皇上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夹了菜,依旧语气平缓地问:“那个,谢小姐,做你的母妃,你觉得怎么样?”
“啪”的一声,朗昆手中的筷子就掉到了桌上,脸色,也变得铁青。
“怎么这么不小心,”皇上嗔怪道,并没有看朗昆的脸,只是体贴地捡起筷子,塞到朗昆手中:“这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底。那个谢小姐,虽然身体不好,不适合草原气候,这皇宫,养尊处优,总是不委屈她的。”
此时朗昆欲哭无泪,皇上又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顾眼睛发直,喉头发紧。
皇上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自己的构想,这才发现儿子神色不对,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朗昆惶然地低下头去。
“朕准备封她为皇贵妃……”皇上的话刺入朗昆的耳中,让他无处可逃,他紧紧地握住了藏在桌下的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他想到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鼓足了勇气,小心地说:“父皇,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似乎有些不妥……
“连你也不赞成父皇再纳妃?”皇上瓮声瓮气地问。
“不,不是的,”朗昆辩解道:“儿臣只是没听懂父皇的意思,不是已经有皇贵妃了,还再封一个,父皇的意思,是两个贵妃?”
“你怎么跟皇后提出的反对意见是一样的?!”皇上有些不高兴,但没有生气。
“不是反对,只是觉得有些不妥,两个贵妃,是以前都没有过的……”朗昆看着父皇的脸,吞吞吐吐地说。
“难道不能有两个?不能是东、西贵妃?”皇上明显是生气了,却没有发作。
朗昆一时语塞,他心里愈发地沉重,看来,父皇都规划好了,梨容,还是在劫难逃啊。他的心里如刀绞一般,却不得不硬撑着,不发一言。
“皇后为什么反对,朕是知道的,”皇上的声音拔高了起来,待转向儿子的时候,忽一下又低了下去:“你又是为什么反对,仅仅只是因为两个贵妃不妥?”
朗昆隐隐地觉得父皇的话中有话,但他一想到父皇多疑的性情,认为父皇无非也就是跟往常一样,对不同意见硬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而已,多说只会多错,于是悻悻地闭了嘴,再不说话。
皇上定定地望着朗昆,仿佛在等待,等待着儿子开口说些什么。
但,许久过去了,朗昆还是低着头,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看皇上一眼。
“唉——”皇上长叹一声,说:“菜都凉了——”
朗昆闻言,机械地抬起手来,扒一口饭。
皇上愣愣地望着朗昆,不动声色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最关心的和亲吧,”皇上微笑着说:“你的建议被完全采纳了,父皇已经决定了,出使和亲的,将是位真正的公主。”
朗昆有些无动于衷。
“怎么,你不高兴么?”皇上奇怪地问:“这不是你一直坚持的吗?父皇终于决定了,你又为何是这副模样呢?”
这话一下就点醒了朗昆,虽然他心里正苦涩连连,愁肠百结,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但父皇说的也是事实,派公主去和亲,不是一直都是自己的主张么?如今实现了,该高兴才是啊。但他此刻,又如何高兴得起来。而父皇那里,他又必须有个答复,有个态度。
朗昆想了想,低头道:“儿臣本应当高兴,但一想到要送走一个妹妹去蛮荒之地,心里着实难过。父皇请恕儿臣无法高兴。”
皇上点点头,似乎也认同了朗昆这个无法高兴起来的理由,淡淡地说:“不提了,吃饭吧。”
“儿臣,儿臣吃不下,”朗昆站起身,跪下:“请父皇准许儿臣退下。”
皇上定定地望他一眼,摆了摆手。
朗昆逃也似的回了尚德宫,倒头就睡。
为什么,事情,竟会是最坏的结果?
他怎么也想不通,却不得不承认,对这个结果,他是早有预感的。
可是,我要怎么去告诉梨容?她该如何接受啊——
他想得头疼欲裂,却不知所措。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月亮弯弯,渐渐地升上天空,月光洒在梨园中,梨容发上的玉梨簪发出晶莹的幽光。
“小姐,夜露重了,还是回房去吧。”佩兰轻轻地靠了过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梨容的声音,飘渺空寂:“他今天都没有来呢,他不会来了——”
“还有明天呢,小姐。”佩兰故作轻松地说。
“明天?”梨容凄然一笑:“明天来的,只会是圣旨。”她想说,佩兰,你真是傻呢,他没有来,是因为事情没有解决,拖过了今晚,也就无望了。她的眼底,也如同夜里的枝叶,渐渐地聚起水意,凝成水滴,盈满了,却不曾落下。
月光下,皇城里青石板泛起清冷的光,朗昆一个人,凝重而决绝的表情,行进在去往正阳殿的路上。
“昆儿,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皇上将丹药吞下,连喝几口水,然后问:“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得今天晚上说?”
“必须今天晚上说。”朗昆跪着,执拗。
“告诉荃妃,今晚朕不去了。”皇上打发了公公,才招呼朗昆:“起来说吧。”
朗昆定了定神,朗声说:“父皇,儿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册封新贵妃不妥。”
皇上无声地笑了一下,问:“不妥在哪里?”
“从古到今,都没有这种做法,这是其一,”朗昆认真地说:“如果父皇在别的问题上开先河,可能会博得创举之君的美名,但在这种事情上,恐怕会招人闲话。”
“有道理。”皇上点头。
“其二,这样做难以平衡各方面的关系。”朗昆接着说:“此举必然在后宫之中掀起轩然大波,后妃必然难以接受,而她们身后的家族,也必然采取抵制手段,这样一来,父皇难免陷于夹缝之中,疲于应付。”
“说得对。”皇上再次点点头,问:“还有么?”
“还有就是,”朗昆看了父皇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在蒙古进犯尚未解决的时候急于纳妃,父皇难道就不怕引起朝臣反感,失去天下民心?!”
这才是朗昆这一席话中的重磅炸弹,言语之中赤裸裸的率直,哪里是谏呈,分明是指责,足以让皇上勃然大怒。朗昆已经豁出去了,他已经没有时间,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要阻止父皇,就必然会激怒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