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立鉴命途多舛,三陷囹圄,第三次入狱,因不服判决而不断上诉,减刑为3年,已服刑两年半,正赶上日本天皇发布大赦令,他提前小半年出狱。牢狱生活,把他折磨得骨瘦如柴,背也驼了。更为倒霉的是:他有一身好手艺竟然找不到活干,到哪个工厂都开他玩笑:“侯大侠,你虽然是大工匠,可我们不敢用你呀!抱歉,抱歉!”这真是:青天里手捧日月不能解饿,手中枪搅海翻江不能挡穷。他人生潦倒到极点了。迈着颓然脚步往回走。
好在有个家,慈祥的老母亲说:“儿呀,你就安分守已一点儿吧,娘还有二亩养老地,咱娘俩耕种也能过日子。”他只能在家种地了。
春去秋来,凉风瑟瑟,夜里满天星斗,银河倒挂,北斗星闪闪烁烁。老侯在院子里,心事烦愁,长吁短叹。忽然,他一把抓握住荆棘的枣树,心说:我是傅景阳介绍入党的,我不能埋没这个荣誉,不能如此消沉,我得奋争!他使劲一摇,树上的枣子几天前都打落净了,此时摇得树叶哗哗作响。
有风吹过,他的誓言藏在心里。他四处寻找党的组织,大连地下党组织已遭到严重破坏,抓的抓,逃的逃,躲的躲,藏的藏,有如大海捞针。他找到了马大帅,马大帅说早断线了,他也是借探亲为由躲了一阵子,刚回来,正通过关系联系回厂上工呢。他又找到油坊场的张忠。张忠说:“侯师傅,你被抓进去了,我还跟谁联系呀?在我眼里,你就是党组织,你回来了,党就回来了嘛。”张忠不是说笑,地下党多是单线联系,他叮嘱张忠多观察点。回来他发现自家门口有特务监视,吓得他出一身冷汗。“干什么的?我家可是家徒四壁,没有可以偷的东西呀!”他肆虐地拿特务开涮,特务们尴尬的溜走了。他心说:妈的,我这不是跟傅景阳一样了吗,被人监视,不给我自由。营养上不去,人还很瘦,但没病,比大傅强多了,大傅得胃病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是该干啥干啥,谨慎点就是了。
二叔家西厢房住着4名满铁沙河口工场工人。白天上班,晚上下班,有的还没上班。他本人就是乐天派,自来熟,又在满铁沙河口工场干过,便有意地接近他们。熟了便拿出他的看家本事,讲水浒,说三国,借机启发他们民族意识和阶级觉悟。几个工人都要求进步,也听说侯立鉴三次被捕的背景,对他尤生敬意。可若发展这几个青年加入组织,他耍单,至今是“独立大队”,这不符合组织原则。正愁着呢,油场场工友张忠带王聪来了,说是来看看老工友,对侯立鉴表示慰问,实则是来考察他的。强忠并不知道王聪是油坊地下党支部书记。王聪也不知道张忠是侯立鉴发展的地下党员。张忠主动接近王聪,是他觉得王聪的山东老乡王占元(王永庆化名)有些来头,这个山东大汉就如侯立鉴一样有股吸引人的魅力。“喂,王聪,你那位老乡来油坊干啥?是来找党组织的吗?”王聪警觉:“咋这样问?”张忠说,侯立鉴出狱后找过他,打听油坊有没有地下党。“我哪知道?”张忠说。王聪避开张忠的目光说:“我那个老乡是来看同乡的,你别瞎猜呀!”说完走开。王聪当晚便告诉了王占元(王永庆的化名)。王永庆说:“侯立鉴三次被捕,是经得住考验的优秀党员,你去接触一下。”
侯立鉴与王聪谈得挺投机,王聪说愿意帮助侯立鉴打听打听那位很有来头的老乡,话虽然说得明明暗暗。侯立鉴便意识到有门,便说有4个满铁沙河口工场的青年工人很要进步。王聪说:“那你带我去看看,我一并跟我老乡提一提。”“好啊!我正怕耽误那几个青年工人的前程呢。”侯立鉴说,便以去看望二叔为名,把王聪、张忠带了过去。侯立鉴只能对4名青工说,这两位是他在油坊场的工友,来看他的。青年工人揣摸出点事来,王聪问啥,他们答啥,表示很尊重。王聪回来向特别支部书记王永庆汇报,王永庆高兴道:“金子在任何地方都会发光的,老侯是优秀的党员,你通知他,我批准他恢复组织关系,介绍那4名青工入党,成立铁道工场支部,过正常组织生活,开展工运工作。”
王聪自己来找侯立鉴,向他传达了大连特别支部书记王永庆的指示,侯立鉴终于找到党组织,高兴万分。告诉王聪说张忠就是他发展的党员。王聪也笑了:“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他所以自己来,就是不想让张忠知道地下党的秘密。那种特殊的年代,地下工作者,必须严守纪律,不会轻易地暴露身份。
侯立鉴担任铁道工场党支部书记,仿佛又恢复了青春,经过一番筹策,把福纺厂马大帅、米仓正泰两个党员发动起来,对“四·二七”大罢工积极分子,大宽、李有元等多名青年加以培养,发展他们加入青年团,建立福纺厂团支部。明确指示“长期隐蔽,争取群众,发展组织,开展工运,以争取改善工人生活待遇。”为主要任务。这也是以王永庆为首的大连特别支部制订的行动方针,这是很切合实际的。按照这一方针,王永庆领导了中资、日资大小油坊工人相继罢工,要求增加工资,改善福利待遇,取得了胜利,省委巡视员王鹤寿同志给予充分肯定。王永庆来大连重新建立党的组织,也是王鹤寿推荐派来的。王永庆曾是山东省省委委员,担任过潍县赤卫队队长,领导过农民抗租斗争,组织过秋收暴动。还担任过省委交通员(特科人员),很有地下斗争经验。他来大连后,认真分析了日本殖民者统治下关东州的形势,认为不是搞公开斗争,而应隐蔽地搞好革命宣传,以开展经济斗争为主,注意改善工人的生活条件,增强工人团结斗争的信心,扩大党的政治影响。他为大连地下党制订行动方针正是出于上述认识考虑的。然而,满洲省委负责同志竟然要求大连特支组织政治罢工和武装暴动。王永庆不赞成这种冒险主义,采取消极对抗的态度,这引起省委的极度不满,认为王永庆思想太右,便派人取代了他特支书记的位置,并改大连特支为市委。组织党员、团员、积极分子上街,张贴标语,撒传单,搞飞行集会,当街演讲,发动工厂搞政治罢工,大有在关东州实施暴动的架式。
王永庆以满州省委委员的身份,站出来指责,必然招致无谓牺牲和失败。他坚持必须注意保存实力,坚持隐蔽的长期斗争。新任市委书记张童(拟名),为扫清阻力,把王永庆定为思想右倾加以排除,还通过决议向省委施压,要求开除王永庆等人的党籍,要求撤销王永庆的省委委员职务。
王永庆与张童展开坚决斗争,他说:“你可以用你手中的权力,说这说那,但是你没有权力开除我的党籍,不客气地讲,我的党龄比你长,我在党内的职务比你高,我会向省委提出申诉的。不过我再一次提醒你,你这样蛮干,造成的后果你是要负全责的。”张童冷笑:“省委派我来这儿,我就要负全责,你不要再来干与我的工作,也少指手划脚,党的组织原则你不懂吗?”
王永庆也不忿,说:“我还是省委委员,我就要对党负责。我不赞成你这么盲干。”“可这是市委决议。”“我是省委委员。”两人针锋相对,就差拔刀相向。许多党员上街,公开暴露身份,日本警察、宪兵、特务乱窜,追踪侦察,有的党员群众被当街抓捕,联络点被敌人盯上,市委书记张童被盯梢,情势危机,困得他无法动弹。这天街面上十分混乱,党员当街讲演,招来很多民众,木兰、青青、玉霜三姐妹也挤在围听的人群里。讲演的油坊场支部书记王聪,张忠担任警戒。王聪高声说:“同胞们!日本殖民者侵占中国,把关东州做为他们的殖民地,实行残酷的统治压迫,肆意抢掠中国的财富。日本资本家残酷剥削压迫工人。我们已忍无可忍,大家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人赶出去!”狂躁的民众也跟着呼喊:“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木兰、青青也跟着呼喊,可玉霜举起的手臂又放下了,心说:我总不能自己把自己也赶出去吧!再者说,喊喊口号有用吗?她心里很疑惑这些中国人是不是发疯啦?
这时两辆警车呼地开来,武田警官乘坐三轮摩托,人一下车便吹响了警哨,花田定三警司带领警察、特务们纷纷跳下车,端起上了刺刀的大枪,呼啦地向讲演的人群围过来。担任警戒的张忠催促讲演的王聪说:“警察来了,快下来,快下来!”
王聪有点文化,但口才不行,上台演讲那是硬拿鸭子上架。他是支书,不执行市委决议那是要受处分的,而且就差一点把他也打进王永庆极右一帮,开除党籍。好在他脑袋够用,表示说他要与王永庆划清界线。为了讲演,他这几天晚上都在对照镜子练。警察来了,他没忘群众安危,忙说:“警察来了,大家快散,快散!”来听他讲演的民众,都背向着警察,愣了一阵子,才呼啦地作鸟兽散状,往外冲。王聪由张忠拉着钻出人群。帮助上街党员们张贴标语的展江河此时正站在高墙头上,下边是善于攀高的螳螂拳手展鹏,江河猫腰往墙上刷浆糊,展鹏踩人的肩头往墙上贴,这是最后一个大字。一贴完“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赶出中国!”的大标语就算贴完了,而且醒目耀眼,极富进攻性。矛头直指日本当局,这正是张童先生的得意之作。也正这时,站在高墙头上的江河看见木兰、青青、玉霜三位姑娘往外冲,被日本警察们寒光闪闪的刺刀又一步步逼退回去。
江河说声“不好”,便一个鹞子翻身从高墙上落下来,拉着展鹏说:“青青、木兰那边有危险,我们快去救她们!”两人便往青青、木兰这边跑。正与一个散发传单的工人撞到一起。江河见他还背一大兜子传单说:“你留着下崽呀?”说着便强行从背兜里拽出一沓子,展鹏也拽出一沓子。江河对那工人说:“快倒出去逃吧!”那工人冲着跑过去的江河、展鹏说:“倒出去?那回去还不挨批评呀?”
江河、展鹏从警察们身后冲上去,两沓子传单“嗖—”地飞上空中,如天女散花,风吹落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围上去的警察们眼前形成一个纸雨天幕。场面就更乱了。江河和展鹏趁乱冲进去,江河抓着玉霜的胳膊冲出来,玉霜埋怨地说:“我还怕日本警察抓我不成,你去救青青和木兰哪!”江河二翻脚又冲进去,人群已乱成一锅粥,上哪去找青青和木兰哪?见展鹏和警察特务们打起来,便冲过去帮忙,结果是双双被抓。在押回的警车上,他们看见了青青和木兰,还有那个背半兜子传单的工人。江河只能无奈地苦笑。花田警司坐在驾驶室,大狗熊、白眼狼,还有小个子山本,卡着枪押着他们。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他们抢到渔讯,打了沉甸甸一网鱼。“江河,你还想夺擂吗?”小个子山本嘲笑地说。江河冷冷一笑,说:“那看打什么擂,比什么武?我若手里有枪,你肯定是个杂种!若是再摆擂比武,我会摔死你!”
王永庆来找张童质问说:“喂!你这个市委书记还坐得这么稳哪?你咋不上街去看一看,警察特务们正在抓捕上街演讲、贴标语、撒传单的党员和民众,有些党员被抓了。”“革命就要付出流血和牺牲,不然能动摇日本的统治地位吗?”张童侃侃地回答。王永庆指点着张童说:“你这是在拿党员的安危开玩笑,他们赤手空拳,你逼他们上街呜嗷喊叫有什么用?这是日本殖民者统治下的关东州,宪兵、警察、特务荷枪实弹,随时可以镇压,随时可以抓捕,你还坐这四平八稳。每天都有党员被抓,今天被抓去的会更多。”“喂,喂,你是谁呀?你以为你还是省委委员吗?”张童恼了。王永庆也恼了:“我不是省委委员了,但我还是省委候补委员,我还是党员,省委同志的眼睛是亮的,并没有批准你开除我党籍的要求。这些我可以都不计较,但我希望你别再这么蛮干啦。李立三那套,饮马长江,会师武汉,一省数省夺取苏维埃政权,给我们党造成的损失是多么严重啊?难道你就不吸取教训吗?”“哎,哎!王永庆,要大连搞政治罢工,武装暴动,这可是省委的决议。”张童搬出上方宝剑来压对手。
王永庆说:“我相信省委最终会考虑大连地区的特殊情况的。”
这时一位委员拎一个人来,那人一眼看见王永庆,便先与王永庆握手,然后把省委的书信递到张童手里说:“张童同志,我姓骆名苏,是来替换你回去的。”说完,喧宾夺主地抬手对王永庆示坐,说:“老王,你咋不坐呀?”张童暴露身份的事已向省委作过报告,省委在信中已写明,派骆苏同志接替他正是出于此因。他说:“诸位,省委派骆苏来接替我的工作,他现在是市委书记了,要我速回省里,另行安排工作。”王永庆藐视的目光盯看着张童,心说:你早走早好!但总不能在这种场合再说什么了。但凭他的经验阅历,他也明白,省委换将不是纠偏,而是应急对策。他再看一眼骆苏,心里云山雾罩,不知以后这关系怎么处?但让他心里更焦忧的不是这些,大家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压得喘不上气来。王永庆开口了:“骆苏同志,你是从省里来的,‘九•一八’事变,日军一夜占领奉天城,东北军一枪没放撤走了,现在过去10多天了,关东州这里封索消息,现在奉天的情况怎么样呀?您快给介绍介绍。”
“老王,你还关心这事呀?”张童杵上一句。王永庆本不想再招惹他,他找上门来了,便道:“‘九•一八’事变在后,你盲动在前,遮掩不了你什么。再者说,暴动是要有组织,有武装的,赤手空拳,那只能是拿鸡蛋去碰石头。”谈军事、谈特科斗争王永庆是内行。张童被王永庆几句话塞在那儿了。委员们说,还是听骆苏同志讲吧。
骆苏说,现在奉天城还是很乱的,“九•一八”事变当晚,东北军王以哲的第七旅奉命撤出奉天,黄显声将军集结警察队与日军打了一两天巷战,之后日军向长春和辽西推进,辽西民众武装包括土匪绺子(后统称辽西抗日义勇军)纷纷举起抗日旗帜,打击日本侵略者。满州省委和中央宣言,你们都看到了吧?众人点头,王永庆关心地问:“省委对关东州地区的工作有具体指示吗?”骆苏岔开话题说:“我今年4月初到奉天,之前在河南,与山东毗邻,你王永庆可是名声显赫的赤卫队队长啊!”这话是奉承还是别有含义,让王永庆也感到费解,只能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