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江河这几天不着家,今天来找铁武。铁武正闲着,高兴地说:“走,屋里坐。”江河摇头说:“不,去那儿!”手往院里凉亭一指:“单独谈。”
秋天的院子里还有萝卜、大葱和白菜,果树只剩班黄的树叶了。
两人围石桌坐下,江河说:“什么时候出去,把我和展鹏等几位兄弟一块带上。”“咋,真要走啊?”铁武知道江河在捣古北上的事。“当然,除了我和展鹏,我们又联系几位兄弟,北上抗日,怎么样,想不想帮这个忙?”
铁武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地说:“你们若是早点,这不成问题,可‘九•;一八’事变以后,这情况大变,日军向北向西大肆侵略,各地抗日民众武装风起云涌,几乎没有一处消停的,处处在打仗。上次,我们北上押镖,差一点就回不来。”“那就是说,你们最近没接镖?”江河说。“哪还敢接镖啊?我父亲下令停止接镖,几家企业找上门,都被谢绝了。”铁武说。这让江河很扫兴,沉默了一阵子,铁武说:“打仗,倒不怕,咱镖队可以绕行,抗日游击队多是以前绺子武装,靠老关系老牌子也能过得去,就是日军难整,被他们逮住,可以随意捋你的马匹,抓你的大车,去拉他们的军需物资和伤员,摊上一下子就把押镖队伍搞垮了。我父亲和我正愁着呢。”
江河眼前一亮,说:“这好办,找直夫表哥,他是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翻译官,找他开个路条,持通行证,奉天、长春等日军占领的城市都有宪兵分队,就是被野战日军、护路日军撞上,也不敢抓你们镖局的大车,不是嘛!”江河憋出这么个意见来。铁武说他也想到了,可他父亲为了镖局伙计的安全,不想去冒这个险。
“本想你们镖局对外边情况知道的多,路子宽,可赶上这种时候,铁老伯又绝意停镖,那我们就只好自己去硬闯了。”江河无奈地说,接着告辞。铁武送他出来时,说:“江河兄弟,你们等我几天。我父亲年龄大了,但我决意要走镖,现在几家日本工厂老板不断来找我们,委推押镖,尤其油坊场、绵纺厂,还有木器厂,原材料进不来,他们就得停业,他们比我们急。北大豆、芝麻、棉花产区产品卖不出去,也定然急得火上房。等我与我父亲和日本厂家商量商量,去找直夫表哥,办个日本宪兵队的通行证,我带人去押镖,指定把你们,还有福纺纱厂大宽等兄弟,送到抗日游击队那边去。”大宽是铁武和江河的朋友,江河异常高兴地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铁武意在拖着几家日本厂家出委镖证明,想以此做敲门砖,敲开旅顺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再借助直夫表哥的牌子,争取领用护镖枪枝弹药。父亲铁镖头自己也年青过,他没有阻拦儿子去闯荡。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已随本庄繁司令官移驻奉天。他任命市长、成立伪省政府、伪警察队、宪兵司令部,除了稳定社会治安,还大力恢复发展经济。日本要在侵占的地方尤其奉天首府安家过日子了。关东州是日本侵略中国的桥头堡,怎么能让战争牵连影响大连日本厂家停产而不管呢,而镖局又是厂家原材料供给的补充渠道。铁武在旅顺呆了两天,不仅拿到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发放的押镖通行证,还得到一批护镖的枪支弹药。这可把铁武乐坏了。铁镖头也很高兴,他帮助儿子安排走镖的事,这是儿子第一次独立押镖。
侯立鉴找到铁武,省委候补委员原地委书记王永庆找他,指示说你们支部一定要稳住,不要参加飞行集会。另外,王聪支部有几名党员身份已暴露,急需转移,送他们去参加抗日游击队,让他帮助连系。侯立鉴只说张忠、铁蛋等4人要去参加抗日游击队,铁武一口答应下来。
铁武的大队镖车拉载桶装豆油等物资。日本厂家是要以货换取大豆等原材料。押镖队伍里突然增加江河、大宽、张忠等10余人,他们只能是一般伙计身份,背刀挎剑而已。而冯庆、康泰、宗保、天亮等镖师和伙计们,则荷枪实弹,打着“铁记镖局”的大旗,浩浩荡荡地离开关东州,向北进发。铁武、宗保、冯庆等骑在马上。
日军总部设在辽阳的第二师团已向西进犯,总部设在公主岭的独立守备大队依然在旅顺、大连、辽阳、奉天、四平、长春、安东等铁路沿线设防。奉天南线比较平安,可从奉天往北,抗日义军武装却不断向护路日军发起进攻,一路很不安宁。前边一发生战事,镖队的通行证也不好使,必须停下,不过日军守备队没有对他们下手。越往北,铁武反而感到越安全,因为越往北,抗日游击队的力量越强大。过公主岭不远,日军守备队便遭到大队游击队的猛烈攻击,仗打得激烈。铁武欲接近游击队,便下令镖队绕路而行,约多走二十里,绕到抗日游击队的后边去。没想到被游击队的援军撞上了,双方这也算是狭路相逢。两支武装力量相遇,这可不像行人走路可以擦肩而过那么容易。两边先头队伍,哗啦哗啦子弹上膛,各寻隐蔽,摆开阵势,逼住对方。铁武走过来,观察一番说:“不是日军,从服装上也不是伪军,这好办。”便命令把“铁记镖局”的大旗撮立起来,警示对方。同时,派冯庆说:“冯哥,你带两人过去,与他们搭话,报号给他们,问他们是哪支队伍,飞虎帮的刘飞虎大首领,他们认不认识?”冯庆领命,带两名伙计,摇摆手走上去。恰恰对方也派出人,一主两副摇着手走上前来。不等冯庆开口,对方已开口,夯声问道:“喂!你们是铁记镖局的,请铁老镖头过来说话。我们是飞虎帮刘飞虎的队伍。”冯庆夯声回答:“我们是铁少侠铁武的镖队,请告之刘大首领过来,我们铁少侠要跟他说话。”双方各请主帅过来,铁武与刘飞虎见过两面,两人都认出对方,便高兴地走到一起。相互通报情况,原来前边与日军铁路守备队作战的是南满游击队新编第一大队,刘飞虎的飞虎帮改编为新编第二大队,刘飞虎的新编第二大队是赶来增援的。他们这支南满游击队,是经过省巡视员金伯阳、杨靖宇亲自指导和调教过的,打了好几个胜仗,成为一支劲旅。铁武惊喜:“刘大首领,你说那个金伯阳是不是大连人,原名金永绪?”刘飞虎说:“正是,铁武兄弟你认识?”铁武说:“岂止认识,而且是朋友。”又说些原委。可金伯阳、杨靖宇完成对这支队伍的整顿调练之后,又去别的地区了。这让铁武深感遗憾。前边在打仗,铁武的镖车不可能停留太久。便把江河、大宽、张忠等10余兄弟招过来,与刘大首领相见,说明这些兄弟是特意来投奔抗日游击队的。刘大首领高兴地连说:“欢迎,欢迎!”江河等10余人参加了抗日游击队,铁武率镖队离开,继续北上。虽然又遇到两起游击队袭击日军的事,但没打听到金伯阳、杨靖宇。铁武心里一直在想,如果见到金伯阳,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傅景阳傅大哥已逃离特务们的监视,北上寻找工学会那些逃出来的同志,包括他金伯阳。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铁武运气算不错了。他们凭借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发的通行证和信函证明,很顺利地通过日军占领的哈尔滨,抵达大豆、棉花产区扎兰屯市,把拉来的几百桶豆油倾销一空。然后收购大豆、芝麻、棉花和优质家具木材。几十辆大车奔忙,将木材、棉花等大宗货物,运往火车站,办理完发运手续,留下人押车南运。就在他们收购大豆、芝麻,把麻袋装车的时候,当地一股土匪绺子杀过来,不管是对他们镖车来的,还是要洗劫这个村子,铁武都不能有丝毫犹豫,他下达保卫镖车、保卫村子的命令,立即开战。仗打了有一个下午,打退了土匪几次进攻,终把土匪们打退。不仅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一个村子的百姓,博得当地百姓的赞扬。离开时,村民们一直送到村口,“铁记镖局”的大旗,在北国扬威立万,大豆产区的村民热盼下一年企望铁记镖局再能来他们这里收货。若不是镖局有纪律,打土匪绺子也是只伤不要命,避免结下大梁子,否则还能收缴更多一些枪支弹药。
押镖走大道,可以在小镇上打尖,但不在小镇住宿。赶到大镇住宿也要有三分之一的担任警戒,一路风餐露宿,镖师和伙计们都很是辛苦。所以,铁武要在日军占领的大城市哈尔滨停下来,停下来也得选便于守护之处,他选定在南岗地区一家大车店。卸车,喂上牲口,牲口也需要休整。喂饱喝足养养精神。镖师伙计们住了下来,洗脸,吃饭。但铁记镖局的大旗,插在镖车上飘扬,值岗的怀抱大枪坐在码得很高的大豆包上。巡警们见进来这么大趟镖车,自然要来详细盘查。担任镖头的铁武拿出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发的函件证明和通行证件,巡警们查看过,自然点头。认为是有来头的,便离去。
铁武吃过饭,便也觉一路甚是被乏,便趄身枕着行李卷休息。
这时,一位目光烁烁年约五旬开外的老人走进大车店,站在镖车前,望着“铁记镖局”的大旗出神。大车上值岗的伙计很惊觉:“喂!老人家,你看什么呢?”老人一指大旗说:“铁记镖局,那就是说开镖局的姓铁啦?”岗哨笑了,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便道:“是姓铁,打听这个干啥?”老人问:“铁记镖局总部设在哪儿呀?”值岗的说:“那可远了,在关东州,大连,你老人家可去过?”老人欣喜,忙问:“铁记镖局的镖头叫什么?是不是叫铁虎?”值岗的说:“对,是叫铁虎。”老人说:“快,带我去见他!我是他二哥铁城。”还瞄一眼值岗的伙计,说:“你这个年龄哪认识我呀?快下来呀!”无论那值岗的伙计知不知道铁镖头是不是有铁城这位二哥,但老人激动的样子和带着亲热的命令口吻,他便顺从地刺溜从车上溜下来。带领老人走进客房,招呼镖头铁武说:“铁少侠,有位自称是你二伯的老人要见你!”
铁武刚打盹儿,听到唤他,便迷迷愣愣地下地,还真没反应过劲儿。愣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心说这不是父亲吗?因为这老人与自己的父亲长相一模一样,只是面容清癯了点儿。铁城端详着眼前这个青年,与当年的三弟铁虎一模一样,便一抬手指指铁武问:“小子,你是老几?”铁武布拉一下头,使自己清醒起来,说:“您是我大伯还是二伯?”铁城说:“我当然是你二伯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老几呢?”铁武忙道:“我是老二铁武呀!”铁武忙搬凳子让二伯坐下,铁城说:“我见过你哥铁文,我离开家乡还没有你呢。好小子,看来你父亲没出来走镖?”亲人相见,意外惊喜,谈起往事是悲喜交加。问长问短地说了一通。
铁武要了酒菜,陪二伯边喝边唠。原来铁城带妻子随大舅哥乌索夫去了苏联。他告诉铁武说,你二伯母莎莎和姐妹都在满洲里边境一个小客栈打工,说苏联布尔什维克领导苏联红军夺取了政权,建立社会主义,就是人人平等,没有剥削和压迫的社会。铁武听得懵懵懂懂。这爷俩直喝到眼皮打架为止。翌日,铁武要起镖上路,也算是官身由不得自己。铁城道,他去附近的火磨房有事,要订购面粉。爷俩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分别。铁城要侄子转告他父亲,如到北满走镖,一定要去满州里边境客栈去找他。他说,他想自己的大哥和三弟。大伯铁龙去了哪儿,铁武也说不上来,只听父母说,甲午战争之后,铁家人四分五散。大伯、二伯杳无音信。
铁武的镖队离开时,爷俩是挥泪而别。边境小客栈的名字注入铁武的脑海宛若如梦,那是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呀!镖车大队在山间行进,宛如一行大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