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地法是邹立升的化名,这是地下抗日放火团大连据点李守三给他起的,当时才22岁的邹立升,说:“连姓都改啦,太不好记了。”他摇头。李守三很严肃地说:“你想参加反法西斯组织,尤其在这日本侵略者统治的关东州,到处是日本警察特务,不隐蔽行吗?别说化名,有时还得化装呢。打一枪换个地方。改个假名你都嫌麻烦,这可要不得。”他批评邹立升大意,泄怠。邹立升则觉得李守三小题大做,不悦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引起你这么多话,真是的!”一向性格倔强有点桀骜不驯的邹立升,他对从苏联受训回国的“上线”李守三,还没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也就是说光听他讲国际反法西斯的战争形势,苏联快要把德国法西斯打败了,正准备向日本法西斯开战,他们是派过来的国际特工,潜过来破坏日军军工生产和烧毁日军军需物资的。这正与他强烈的爱国抗日思想合拍,就如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燃地答应跟他抗日,加入组织。李守三要他给办汽车驾驶执照,他说行,就真的托班大车给办来了,可心却在说:“我半年前就考到驾驶执照了,还没找到雇家呢,只能打散工,就你李守三刚回国,就能有汽车开?别吹牛吧。”邹立升这个人,一向实打实,有大工匠派头重技术,讲本事,凭本事吃饭的傲性,对耍嘴皮的一向看不起。在别人眼,他这人太傲。他不善曲委。这也是他在这个人吃人,人欺人尤其日本侵略者奴役欺压中国人的社会里,到处吃亏碰壁的原因。
李守三看中的正是邹立升抗恶不阿、疾恶如仇、誓死如归的死士精神。他不跟他啰嗦,以命令的口吻说:“想要当好国际特工,首先要懂遵守纪律,处处时时事事,都要学会隐蔽,说话更要注意,祸从口出不是吗?你要从亲戚、同乡入手,发展下线人员,有娶媳妇了吗?”邹立升很认真:“娶了。满洲油漆株式会社(大连油漆厂前身),有两个工人是我的同乡,一个叫高绪慎,一个叫高绪清,是兄弟俩,我们都是山东福山县人。油漆工人活挺累的,而且二甲苯啥的有毒,薰人。”李守三问:“生产工业油漆吧?”邹立升答:“是,机械厂、船渠厂,还有建筑行业,都用他家油漆。”李守三当机立断地说:“好,你把高家兄弟俩发展进来,做为你的下线。记住,一定要讲清当前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形势,我们这个组织是为苏军打前站的。激发他们抗日爱国热情,甘心为反日本法西斯奉献一切,直至献出生命!”邹立升忙道:“我知道。”李守三又强调说:“发展高家兄弟,是你的下线,不到必不得已,我与高家兄弟是不可以见面的。但你与高家兄弟的下线人员可以见面。可横向包括你我,都不允许与其它组织系统发生连系,这是国际特工的纪律,也是为我们的安全考虑。”邹立升只能点头应是。
过几天,邹立升与李守三在约定的小酒馆碰面,两个苦力模样的人自然喝粗酒、陋酒。一壶高梁烧,一盘花生米,一盘炖豆腐,几块苞米饼子啥的。主要是谈事。邹立升汇报说:“我把油漆会社的高绪慎、高绪清哥俩发展进来了。你下步安排干啥?哎!你有汽车开了吗?”言下之意,你交我办的事我办了,你掐着驾驶证,别再没找到汽车开呀!李守三一笑道:“我都开了三天汽车了。”“真的吗?”邹立升惊讶地说,似不太信。李守三没理这茬儿,他说别的事:“喂!孙地法。”邹立升一愣,顿一下才反应过来说:“这名字还不习惯,啥事?”“啥事?明天早上你去机械所(机械设备厂)大门口等我,去当跟车的,跟我去油漆会社拉油漆。”李守三说。邹立升高兴地说:“这么说李大哥,你是有两下子,佩服!好,明早我一定准时到机械所大门口。干多长时间?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月?”李守三告之说,他是通过上级安排代那司机开一个礼拜的车,之后他有别的任务,如果他(孙地法)想当跟车的可继续干,但工作需要时,也得去干别的。邹立升心思心思,端起酒盅与李守三一碰杯,说:“有人安排我的工作,我省心多啦!哎,高家兄弟等着呢,交给他们什么任务?”李守三喝口酒,挟着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扔,说:“人还不够,让高家兄弟继续发展队伍,老办法,发展亲戚和同乡,这样可靠。然后才能进行技术培训,使用化学炸药、打枪、用刀。”“用刀没问题,山东是武术之乡,打枪,我更是内行,我当过兵。”邹立升抢过话去说。他12岁读私塾,15岁辍学,在烟台市当过印刷工人、店员、政记轮船公司售票员,就因为性格太过倔强,受资本家和工头打骂,凌辱,屡屡遭失业。弃工从戎,跑去当兵。可张宗昌是个东投西靠的军阀,他不打日本侵略者,让他觉得给军阀卖命没意思,就不干了。之后渡海来大连谋生。他的意思是说,舞刀弄枪用不到你李守三培养,别浪费时间,直接教教化学炸弹咋使用,好去炸日本军工厂,去烧日本军需物资。李守三见他急,便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化学炸弹得自己去造,而且要定时爆炸。”这可把邹立升搞懵了,眨巴大眼睛,说:“还要自己造呀?那我可是门外汉,技工我懂,化学的一窍不通。”李守三看看怀表,说:“不谈这事了,我会教你们。说说你家里都还有啥人?”邹立升说,他家就他和老婆两个人。李守三问:“你老婆品行如何?”邹立升愣瞪大眼,说:“你啥意思?是问我老婆有没有红杏出墙吗?她敢那个,我早砸断她的腿。”李守三忙抱歉说:“我不是问这个,哎呀,我是用词不当,对不起,老哥我文化低,你别挑眼。我相信弟妹是个好女人。咋说呢?”他敲着自己的脑壳,想了半天,说:“我想不出准词儿,这么说吧,聪不聪明?嘴严不严?办事有没根?”邹立升笑道:“你说这个呀,我老婆比我小,但脑瓜子比我伶,嘴比我严,办事稳。”李守三笑道:“那你在家怕老婆?”其实这是考问。邹立升以为说笑,也笑道:“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她都听我的。”李守三追问:“那你让她参加咱们国际特工组织,她能干?”邹立升抄起酒盅,说:“你这是瞎扯,国际特工要女的干啥?累赘!”说完喝酒吃菜,不再理睬李守三。李守三不喝酒不动筷就那么看着邹立升。邹立升停杯驻箸,说:“你看我干啥?有话你就说呀!”李守三说:“我说啥你就顶我啥,我是你的上线,代表组织跟你谈事,我要你发展你妻子加入咱的组织,她姓啥叫啥?”邹立升见平时爱说笑的李守三严肃起来,便道:“我老婆姓包,名玉侠。比我小两岁,刚二十。我干特工就行了呗,为啥一定要发展她加入特工组织?”接下来李守三讲明道理,为了他孙地法的安全,也为了其它与他孙地法有联系的同志们包括他李守三的安全,上纲来讲,也是为整个反法西斯组织的安全。让他妻子加入组织,除了他们夫妻之间有共同事业,组织纪律对他妻子也有纪律约束。这样一讲,邹立升才如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之后,李守三走了。邹立升回家便对妻子包玉侠讲了他的想法。包玉侠瘦挑身材,小脸盘,眼睛不大,但眉清目秀,虽然家境贫寒,穿戴俭朴,但干净,更衬出小家碧玉的美感。她秀外慧中,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走上反日爱国的那条道路了,随时都会有被抓杀头的危险。可她懂得自己男人的那颗心。她偷偷哭泣过。可绝不让自己丈夫看出来,是个坚强的女性。今天丈夫把话摊开了,她反而放下包袱说:“你参加反日本法西斯组织了,背着我我也担心,索性咱夫妻一块干,同生共死,我无怨无悔!”感动得邹立升一高兴,把妻子抱起来……
第二天,邹立升坐在李守三开的汽车驾驶室里,原来的跟车的家父病重不干了,回山东了,正好让邹立升补这个空缺。到了油漆会社,桥式电葫芦吊装成桶的油漆装车,邹立升看车,李守三便趁机在油漆职场(车间)溜达,实是进行现场侦察。回厂他查一下提货单,便改去拉钢材。晚上下工后,李守三随邹立升来到邹家。引荐过后,邹妻包玉侠为客人也是国际特工上级,沏茶倒水。茶是普通的花茶,但也过年节和来客人时才会喝的。李守三扫视一眼,这家虽贫寒,但一切物件和摆设都放的规整,干干净净,显示女主人是个勤俭爱干净的女人。女主人本人,也确实如丈夫邹立升夸赞的,是个利索、干练的年轻媳妇。李守三很满意。便让包玉侠放风,他与邹立升单独交待事,从兜囊里取几块如肥皂大小,色泽油黄的东西,说这是特制的黄色炸药。还告诉邹立升配制的原料,说这是苏联特工组织总部发明的高科技产品,威力无穷,专门炸毁军工产品,烧毁军需物资用的。又从兜囊里拿出一个带刻度的特制黑色塑料瓶子,说里边是黄磷白磷物质,是引爆炸药用。然后取出电镀刀,把肥皂块炸药剜个方洞,打开塑料瓶盖说,一个刻度量的磷物质,就可引爆一块炸药。他倒出一个刻度的量,又用挖出的黄皂炸药块切割一片把黄磷严实地盖在里边,说,定时即引爆时间长短,要根据用时插孔的直径和扎孔的多少来控制。邹立升脑子好用,一一牢记住。接下来,李守三认真交待炸药和磷物质保管储藏的安全规则和使用纪律。譬如不准在工作职场(车间)引爆,伤害同胞。最后安排说,明天上午仍去拉钢材,下午稍晚一点,去油漆会社去拉未拉完的油漆。让邹立升趁机留下,找高绪慎,一块儿去油漆成品库放罢炸药,然后随下班工人一起离厂。
邹立升十分佩服李守三算计得周全。
第二天,他就照李守三安排的作了。回家他什么都没讲,吃过晚饭便睡了,半夜起来,便看见西天摇曳的火光,正是油漆会社那个方向。回屋把妻子包玉侠叫醒,告诉她,他们成功了。夫妻俩便再没有睡,分享这一胜利带来的喜悦。
高绪慎也和邹立升一样,半夜起来看见油漆会社燃红的半边天,然后才回屋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正常上班。听说日本厂主急的人都瘫了,把市里消防队都请来了,来了两辆水车,那时是用人操纵扛杆压水。水量小,压力低,尤其想扑灭油漆大火,而且还边烧边爆炸,显然无济于事。只能任其烧完,整个成品油漆仓库烧塌架子了,损失惨重。
都说这是天火,自然之火。半夜着火。厂门紧闭,没人往别的上想。甚至日本厂主也没敢向日本警署报案。
全市只有一个局外人心里犯嘀咕,那就是铁记镖局的铁少侠铁武。他一大早起来,便望见油漆会社那边冒着狼烟,且有火势攻得烟龙腾舞。去看热闹的人传话说,是夜里起的火,该那个日本厂主倒霉破财,老天看他不顺眼。铁武便想到从苏联归来的那伙神秘人,尤其李守三在酒馆对他讲的让他莫明其妙的话。但也不一定是人为放火,油漆也不是什么重要军需物资,他又把自己的想法推翻了,他没有去看热闹,也没对任何人讲,连见过李守三的父亲和天亮他也未提这码事。他知道此时讲出去,会对李守三那伙死士没好处。
之后,油漆会社连续起火,两年起了5次火,最后一次一把大火把第一工场全部烧毁。仓库一座,房屋两处34间,加上油漆成品和原料,直接损失价值六七万元。影响了对机械所、船渠厂和建筑行业的供货,造成许多处停产。过一过二不过三,第三次起火,油漆会社日本厂主便向日本警署报了案,怀疑有人故意纵火,而且把嫌疑人目标锁定在有反日情绪的支那人头上。而且点出本厂平时他认为挑刺闹事的10多个工人的名字,要求警署查核。
警署头号警察头子吉野大佐,自不会去处理这类无头案,便责成武田警官负责去调查。武田警官带花田警司等干警,深入现场调查,第一次查看一下现场,找工厂保守和涉嫌工人谈了谈话,对厂主说,说有人纵火,这没根据,然后走了。第二次依旧说法,最后一次仍然依旧说法。武田回警署向吉野大佐报告说:“是无头案,莫明其妙,无从查起。”可民众却议论纷纷,说翻了天,不只是兴灾乐祸,而是演义得神乎其神。一天,柳家武馆少馆主柳松涛,在师兄人力车夫古天的撮弄下,来找铁少侠铁武。他们围着院里凉亭的石桌坐下,铁武让妹妹木兰给送上茶水,天亮也凑过来听声打杂。“铁武,油漆会社接连大火,你知我们武馆那边是咋讲的吗?”柳松涛忍不住地挑起话题,铁武说快说说,木兰、天亮也说快说说。柳松涛笑道,讲的有鼻子有眼,说是一位武功超群的人,不只是一般的飞檐走壁,高来高去,而是云中鹤一样,穿着夜行衣,飞来飞去。那几场火全是那人半夜给放的。说的让人听了提神。古天说,他们车行那边讲法就更玄了,说是两个会法术的异人干的,一个背上生翼,像封神演义里的雷震子,一个土行孙的土遁法,夜晚土遁进去放的火,带膀的异人在空中扇风,大火呼地便着起来。他们说这两个异人烧光油漆会社,就去烧别场,好多日本厂家都惶惶不安起来。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百姓们借题发挥说故事,向日本殖民者发泄心中淤积的愤怨。连说故事的柳松涛、古天说完也都笑了,但也是不乏煞有介事。铁武心中猜测,他心说:油漆会社的几把大火,若是有人纵火,那指定是李守三那伙神秘人,敢死之士干的。可他还是不会由他嘴里公布这件事,他也与众同乐地说:“我们镖局这边听到两种更玄之又玄的说法,让木兰和天亮说给你听。”木兰一板正经的说,她说听老头老太太们讲,是日本侵占中国,杀人放火,坏事作绝,惹起民愤天怨,日本殖民者要遭天谴了,气数将尽。油漆会社接连起火,就是遭天谴,日本厂主滚出中国去,烧完这家烧那家,还要烧关东州厅、衙门警署啥的呢。天亮说,他听说是一个有特殊功能的人纵的火,原是一名中国工人,受日本资本家剥削压迫和工头打骂,参加闹罢工,又遭日本当局抓捕迫害,恨怨难消。后来逃到深山老庙里,经一老道点拨,顿开天门,潜能释放,靠意念纵火,尤其夜深人静之时,想去哪儿放火,哪儿就起火。下步要焚烧日军的军工产品军需物资,直接与日本关东军斗法较量。其实这也正是有抗日爱国者心中所想,若想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首先得打败日本关东军。这次他们都没再就故事说故事,而是沉默。尤其古天,他带柳松涛来是向铁武这个走南闯北的铁少侠,他们好兄弟来讨教的,故事汇演是个借口。铁武心里也明白,但他真不能暴露李守三那个神秘的组织。他只能说形势,他说:“人们是在借说故事说他们心中的思想,一定没错,不打败关东军就赶不走日本殖民者。日本已侵占了东北三省,最直观地看,最直接可借助的力量,就是苏联出兵,我们应该转变观念,往苏联那方面去想,就会感到有希望。”他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经说明白了。古天、松涛、木兰、天亮都望着铁武,等着打开自己的天门,激发身上未曾激发出的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