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杨域平蹲在看守所不表,且说皇甫真是一位素有谋划的长者,虽然在合资谈判期间,曾经蔑视韦英明提出的一堆问题,表现得急躁冒进,引起了厂里一、二把手的反感,但他的基本形象在皮衣厂没有动摇。合资之后,他眼睁睁看着魏南离去,正要等杨域平回厂商议重新请回魏南,接连又碰到检察院带走了杨域平。这是他非常不能接受的事实。
皇甫真清楚,魏南有着与美国硅谷推销员凯特的渊源,如果继续留厂发挥重大作用,势必影响房全元、华公良在爱县上层如日中天的地位。因而杨域平越是百般陈述魏南的能耐,华公良越是反感。这只能是他魏南的宿命。杨域平素来怀疑合资的诚意,房全元、华公良表面上与他保持了良好关系,等到他们入主皮衣厂,当然首先就要清除这颗定时炸弹。杨域平不善于顺水推舟,不善于隐藏观点,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必然的结果。
想到二位如此了得的人物相继遭到排挤、打击,老皇甫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不想则已,这一想,自己惊得目瞪口呆。自己一定会被清退的,没有魏南的外贸本领,也没有杨域平的技改战功,技术不懂,业务不参与,横竖是百无一能,单凭一张利嘴和谋划,对方与自己又没什么交情,看来对方逼迫魏南离去的理由就是节约不必要的开支,自己恐怕也要从节约开支上倒霉。
在签过合资协议之后,皇甫真和其他人等还都是总部成员。他始终觉得,杨域平坚持写进合资协议里面的那句话非常关键:俄方资金不到位,无权干涉皮衣厂原来的运转。而俄方现在一毛不拔,就堂而皇之地入主皮衣厂,胡青居然唯唯诺诺,跟着人家屁颠儿屁颠儿的,倒好像人家成了他的救世主。皇甫真对这一点非常愤慨。
这天华公良主持一个厂部例会,等到一个个发言完毕,皇甫真老实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客观地冷静地讲了几句:“华董,你们的资金是不是应该马上到位?否则旺季马上来到,今年将无米下锅,全厂将受到不小的损失啊。”
华公良怒气冲冲,说道:“这是大事,不是你这个非董事会成员应该干预的,你怎么能够越权言事呢,能够让你听一听会议内容,我已经是看了胡总的面子,请你以后不要参加这个会议了。”
言外之意,皇甫真被扫地出门,他在文革期间当过民兵营长,真枪实弹干过,岂是被吓大的主儿。当即皇甫真的长大身躯就在沙发里扭动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我又没什么本事,只不过说说心里话,值得你发火儿吗?心里既然没鬼,还怕别人说啥?反正我认准一个死理儿,你们资金不到位,就没有任何权利干涉本厂的运转。”
这话真是掷地有声,赵成功乃是二炮转业的老干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华先生,皇甫老哥,你们都说得对。但我觉得,华先生还是先到位哪怕一部分资金,也好堵住大家的嘴啊。”
华公良撇着嘴巴,“这要去问你们的县委书记,合资的前提是他给皮衣厂注入1000万,保证皮衣厂49%的份额。现在1000万迟迟不到位,皮衣厂全部家当连20%都占不到,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的大批资金到位。”
胡青弄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不但没有反驳,还草草宣布:“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不欢而散。
从此皇甫真再也没有机会在厂部会议上发言,由于华公良的人相继住入厂部,连他的办公桌也没有了。夏侯敏每每见到他,像是躲避瘟神。算了,皇甫真没有了杨域平的支撑,没有了胡青的支持,只好打退堂鼓。
他临走那天,私自上生产楼,要车间主任通知开个紧急会。由于他平素的威望,和随处可及的一贯做派,车间主任当然没有意识到他是临别撒气,迅速通知各个旮旯的人集中在车间里。皇甫真面对全厂一线工人,振振有辞:
“现在合资了,我们都高兴。但是需要大家明白一点,合资协议上明明白白写着,俄罗斯良全公司的资金不到位,他们的人根本无权参与我们的运转。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他们要玩儿空手套白狼,借口咱县里的1000万不到位,他们的资金也不到位。明摆着要凭空把我们的厂据为己有。”他越说越带劲,点燃一支香烟,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下工人,见大家都紧张地期待他的下文,于是慢条斯理地用大手刮了一下小平头,继续他的演说。
“华公良算哪棵葱,说白了就是一个耍江湖的,起初把朋友的钱赔光了,逃到俄罗斯给房全元当护院。什么都不懂,还狐假虎威,指指点点。一分钱不投资,有啥资格来咱厂说话。”
说着说着,他又想到了米喜三,这个家伙是引来华公良的始作俑者,肯定这里面有他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索性一股脑儿骂了:“米喜三早已勾结华公良,背地里整杨域平,夺了大权,******缺德带冒烟。当初要不是杨厂长一力要求胡青提拔他,姓米的哪有今天。”骂到兴头上,皇甫真乱了方寸,想起来什么骂什么。
“华公良这个大骗子,分文不出,稳稳地当了董事长,成了大家的新主子。呸!当初,我们几个厂领导开会,决定合不合资的时候,要不是我皇甫真极力主张合资,早被杨域平枪毙在她娘的肚子里了。哪里轮到他来指手画脚。我见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骂着骂着,跑调了,把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端出来,快活一通。然后甩手就走,下楼正好碰见米喜三上来,双方冷漠地擦肩而过,各走各的阳关道。
皇甫真临离厂的这一惊人举动,使本来不了解合资内幕的年轻人,顿时一片大哗。正好米喜三来到车间,那些胆大的扯着喉咙,纷纷要求米喜三给个说法,米喜三当然兴高彩烈地讲了美好前景,要大家安心工作,将来生产量很大,大家的工资很高等等,暂时稳定了工人的情绪。
但是,皇甫真的话还是埋下了引信。魏厂长、杨厂长是他们最信得过的人了,米喜三是合资后才来管生产的,与工人们还没有建立什么信任感。工人个个暗地里思忖,大家都是掏了4000多元集资款,才当上合资后的企业工人的,在合资谈判期间,工人原本就交了1000元,这合资成功了,大家又补交了3000元,包括杨厂长的妹妹杨升平也不例外,如今是一个出色的机工。如果按皇甫真所说,这个企业仍然使每个人干不了多少活儿,而以计件工资取酬养家糊口,怕是毫无希望,恐怕连那4000千元集资款也要打水漂儿。米喜三的话能当真吗?很多人心里都没底。
皇甫真的事情,米喜三很快责成夏侯敏调查清楚了,汇报给了华公良。华公良立即组织所有留厂骨干到车间开了个全厂会。
会议安排在三楼最大的车间里。会前,杨升平被工人们围坐在中间,七嘴八舌问候杨厂长的情况,虽然每次杨升平都是百般掩饰,只说九哥很好,很快就出来了,但毕竟她心里没底,有时候被大家追问得多了,忍不住双泪横流。
大会无非是华公良、胡青、米喜三等等坐在主席台中间。华公良针对皇甫真的谩骂百般解释,目的不过是澄清、辟谣。胡青作为总经理,附合着说了一些安抚的话,米喜三再次信誓旦旦地说前途无量。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工人们索然寡味。谁都记得山玉学着杨域平的一句口头禅“画饼不能充饥”,因此皇甫真这个德高望重的智者的影子,还是牢牢地在人们脑海里打转转,人心仍然惶惶。
特别是杨升平,看到合资后的第二次全厂大会,少了九哥,全无心思听台上的人信口雌黄。散会后,她再次找到九哥最好的朋友山玉、王京天和常常支持九哥的赵科长,评论新来的这些人如之何如之何。渐渐地,在工人中间,形成了一个没有规章约束的地下组织。为首的是赵成功、山玉、王京天、杨升平,他们经常私下聚会,偶尔也找夏侯敏、平士华及各自交好的工人到场议论,探究这合资前后的真相,说些种种感慨,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大家四处活动。工人在暗中的力量是巨大的,如果华公良真的失信,资金迟迟不到,这个企业势必产生难以预料的事变。
毕竟是少数人形成的暗流,多数工人还是冀希望于华公良兑现承诺。因此全厂的形势并未猝然爆发,暂时还是平稳的。
话说有这么一天晚上,夏侯敏过生日,平素就爱张扬的夏侯敏,请了不少本厂叫得响的人物,到食堂点了两大桌儿。因她与杨域平许久的从属关系,加上她平时表现得与工人似乎一条战壕,厂里许多倾向于杨域平的人如山玉等也都去参加了她的生日宴。
俗话说,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在这个宴会上,大家充分表现了自己的个性。毕竟现在的夏侯敏被公认为华公良、米喜三的跑腿、心腹,因此厂里不少人附合。并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参加这个生日宴的几乎所有核心人物全到齐了。从上层到下层都有:
俄罗斯良全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房全元,正好在北京做生意,专程从北京赶来;
俄罗斯良全国际贸易有限公司驻华总代表,中俄合资月华皮革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月华公司)董事长华公良;
月华公司总经理胡青;
月华公司常务副总经理金志亮;
月华公司副总经理兼行政部经理,本次宴会的主人公夏侯敏;
月华公司副总经理兼生产技术部经理米喜三;
月华公司副总经理兼财务部经理刘馨;
月华公司生产技术部副经理、皮衣设计师山玉;
……
新公司上述八大核心坐一桌,其余十来人坐一桌。在另外一桌上,自然是司机王京天,从总会计被降为普通会计的平士华,依旧担任基建保卫科长的赵成功、供销科长邢忠,还有几个车间的头目等。杨升平也被夏侯敏邀请在坐,看来夏侯敏还是照顾了旧日关系的。
在宴会开始的时候,无人喝酒,只是听房、华二人说话,自然还是前景美好之类。后来,夏侯敏逐个敬了酒,大家才开始了吃喝,由于这种场合很多人感到生疏,人人都是只喝酒没言语。闷酒醉人很快,内中有几个已经亢奋起来。
山玉酒量不大,在房全元等劝了几大杯之后,酒壮英雄胆,仗着自己是全厂唯一能独立设计皮衣的命根子,出语惊人:
“说老实话,房董和华董刚才描绘的美好蓝图,没有杨域平、魏南、皇甫真三个智勇双全的人来执行,根本就是空谈,凭我小年轻儿的观察,在座的一大屋子人加在一起不及杨、魏、皇甫任何一人的一半。”他说着说着,还转身朝夏侯敏:“小敏!我说的没错吧,杨厂长、魏厂长、皇甫厂长那脑子,在座的哪一个行,除了用阴招儿!”
山玉一席话,立即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生辰宴成了叫花子宴,一团糟。究竟哪些人挑起风波,房全元、华公良等人如何应对,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