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省普县的老君岭上。
来自中市的印章,中市仁县的陶子成、平平,中市爱县的山玉,普县的肖竹、强萝、明嫂,惠县的小兰,整八个人围着一圈。老九坐在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并不看他们,笛子——老九这把暗藏尖刀的铜笛横在面前,自顾吹那随意掐出的音符。
这是农历七月初七,老九的生日。老君岭雾气腾腾的,这岭上古木参天,笛音清瘦,砂石浸泪,花草含悲。
老九宣布从此再也不干传销了,希望他们各自收了尾,各寻另业。绝不是因为他跟洪灵要叛变去干一个新冒出来的公司,而是想好好地静一静。
肖竹经理那次转线,他和刘大川逼驾成功,使得总裁杨域平签了字。但公司考虑网络的稳定性,要明嫂的上线总裁洪灵也签字,才能办理手续。作为明嫂的上线,在郑州的洪灵大发雷霆,严斥这种背叛行为,相信老九与荀男绝无隐情,使肖竹顿时无地自容。而后明嫂耐心做工作,使肖竹、刘大川、强萝、王玉娥等又回到了老九的身边。
至于惠县尤家之事,容后文详述。
仁县平平与印授的争吵,被老九的盛怒压灭了。
又经与水庆生晤谈,共同一起开导了公孙战、郑怀娥夫妇。背着公孙战连柔带刚训了郑嫂一通。中心话题是:“秦典会要你吗?何况一女一子又有善良的丈夫守着”。郑嫂羞愧难当。老九和庆生保证不说出去,决不影响她和公孙战两口子过生活。
老九在仁县老家呆了几天,又随平平巡视了她在其他地区的网络,直用了半月多。
一来二去,几个月过去了,时间到了1997年的8月份。这不,又是生日到了,老九回到了普县。洪灵的激动令老九震惊,她要干别的公司去了。老九与之争论竟夜,毫无结果。
孟语是她改弦更张的主谋。这小子,老九见过,很是潇洒俊逸,比起庆生都不逊色。他不想往猜疑的道儿上去刺激洪灵。任她改弦去吧。只要还来普县看自己就行。但是,他却不想干传销了,就因为这个大刺激!
他这几天的情绪一落千丈,加之乱七八糟的根本连省级工商局都未批准的公司蜂拥而至,使他这个消防队长应接不暇。强萝刚上了经理,下面一些人就各带小网,分头投向别家公司了。
老九作为一个九千多人网络的大头子,转眼之间,仅剩不足1000人还没转向。这1000残余势力也是苟延残喘,很不好救活。
假如他是国务院总理,真会一股脑儿将这个行当砍掉!因为竟有一些人搞点儿老积压产品,既不生产,产品又已过时,竟也能拉起杆子,横行无忌。还有的所谓公司把人购买产品的款子席卷而去,什么也不给,突然消失,溜之乎也,纯骗。弄得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躲之不及。
宣布不再干,正是说明自己是正派合法的,否则将被老百姓骂作“骗人的祖宗”。不干了,留点儿好印象吧,让疯子们去行骗吧。
这么快,他们就收兵了。这几个都不甘心,但还是听老九的。总算没有疯,没有被铜臭和孔方兄俘虏。
他们一直从上午10点,坐到下午4点,才想到用餐。于是下了老君岭,几个女的挤到老九车上,肖竹他们几个男的租了辆车,直奔老九在普县的家中。将早已备好的酒菜端出来,大家边谈边饮。
农历七月初七,老九的记忆中,这一天总是细雨霏霏。今年的七月初七又是雨了一天,他们回到家,各人才发现衣服都淋湿透了。当场老九填了一首《扬州慢》,道那种复杂的心情:
携同娇妻,率领亲友,行程遍于四疆。
历百日冰霜,经万里麦浪,数郡尽识传销。
新友盛聚,歌声朗朗。
前番讥者,到而今,再无杂唱。
叹业内自乱,风沙茫茫,势同隋唐。
几千家烟尘扬,老鼠猫儿赛一场。
唯利欲授者,谁人稳坐庙堂!
这首词作为他那场大为轰烈的经商履历的收尾,众人均认为不错,因而挥笔连书七副,着行家裱了,分给大家,又一一送大家回家。
这么庞大的网络,不干了,但内中的事情还要继续处理。如史国庆与李书敏、文富花的事,就没完结。荀男和肖竹还没团聚。
不但没完结,尤为亮的小妹尤云又成了牺牲品。要说不想管李、文二人,老九心里还算放得下,可尤云的事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大疙瘩。毕竟尤敬德与老九有着八拜之交。
生日过后,又醒了一天酒。于初九往惠县尤家去,同尤哑巴相见了。又不免饮用数杯。老九约他与自己出去兜风,两人开车到了一个堰塘边,阵雨不时袭扰他们的清谈。从路边的车上将目光越过这数亩大的池塘,往远处沟湾里望去,雨帘掩映中,炊烟袅袅。赶鸭子的老汉穿着蓑衣,戴着斗蓬,在池塘那边铲起泥块,悠然一甩,在池塘对面的水中惊起一片鸭叫声。老九隐去了生日之事,专议尤云与史国庆。
“这个史国庆,仗着他老子是县委副书记,任意胡为,你说咋办?”老九在自己的本子上用铅笔勾出话来,让哑吧老哥尤敬德看。
尤敬德手中的本子上也写下了四个字:“直入虎穴!”
“史书记?”
“对,望老弟救我孙女!”
“尤云能舍下吗?”
“此种事,望弟训教她!”
“好吧,还要小兰帮忙好些。”
他们用铅笔和本子交谈了心腹事,尤老兄紧握老九的双手,老九感到了沉甸甸的托付。
老九用手机给小兰打了传呼,约她到尤家相见。介玉兰和他们几乎同时到了尤家。小兰挎着一个大号提包,看样子是刚做推荐完毕,那种包意味着传销资料全在。
他们坐在尤敬德的东厢房瓦房楼的二层里。从窗子里可以看见县城依山的房屋楼舍和被宽檐遮了半个路的各条街道。有平缓的坡路,有陡立的青石路。瓦舍、草房夹杂,房舍、青树掩映,虽不似北方城镇的车水马龙,但稀稀拉拉的车子、人物还是不缺的。
尤驼子泡了茶,拿出自己爱抽的叶子烟。这是自己种植的,收叶后,凉晒半干,用草绳编成席面似的,卷了,用大石头压,将烟油压得到了火候,再舒开大卷,晒凉至干。到用时,扯下几根(叶片已成条状),掐断,以自己烟瘾大小取断,将掐碎的卷入完整的叶片,装入竹烟杆或烟斗。这种烟比三“5”牌味道要好,吸几口可让你过足瘾。老九常来他家,总取过他的竹烟杆,抽上几口。扔出自带的盒装好烟,意在使他享受一下纸烟的高贵,然而他只是抽一支,就又推给老九,末了,老九还是装走。将正事儿来谈,老九征求小兰的意见。
“小兰,尤云的事,你知道吗?”
“有人风言风语,这种事就是有,谁又当真呢,很不好插手。管不好,就成了仇人。前些时候,我背地里说过尤云,好象至今还不乐意我。”
“是啊,你在短短一年多的锻炼中,成熟多了,然而尤云毕竟是咱们不能不管的人。”老九眼望窗外那些拂着窗户扇的枇杷叶子,要尽量将小兰的力量拉过来。“看在老尤一个哑巴、驼背的份儿上,咱们帮一把吧!”
尤敬德抽完他那第三锅叶子烟,向老九和小兰点了点头,下楼去了。那神色是求人帮他的样子。必是又去准备什么吃食。他们彼此早已不须客套,无论到谁家,吃喝抽等生活之事,都是用不着谦让的。但这个驼背的哑巴老头子过了好久也没再上来。
经过充分沟通、讨论,由老九出了主意,一下子将史国庆的这些孽缘全部清除。小兰同意配合老九的行动。
史国庆已是36岁的人了。吃、喝、嫖、赌四样儿都非常在行。赌麻将尤为精通。据与他交好的人讲,他在麻将桌儿上从未栽过跟头。嫖则往往与赌有关,他是贵公子,别人输了钱,男的可以慢慢还,女的可以陪陪跳舞、喝酒。这是他一惯的手法,屡屡得手。
在麻将上,史国庆除了因身份别人有意无意让着他,更主要的是投过师、学过艺。预先装了牌在身上某处是一法;就于桌上顺手摸到自己想要的牌又是一法;参合麻将摆牌记张记点儿又是一法;与人合手整人的招术就更多了。然而他主要是用前三种法子,练得手法之快,足可去当小偷,窃了你的兜儿或物件,你会毫无察觉。地道的“老千儿”。
李文聪也常混于赌场,女儿李书敏打小灵巧,早就是行家里手。但与“老千儿”们比,他们这些普通赌客只能算是玩儿,不能算作赌。李书敏早就与王重任、文富花夫妻及尤云四人成了牌友。这牌友的认识与交往是根本不论固有的关系的,只要在某某家赌过一次就熟了,今后再找人相聚,自然还会找到你的。传销初期时,众人迫于追求成功的思想压力,拼足劲儿东征西讨。到了文富花、李文聪、史国庆等都有了较稳固的网络后,讲课有小兰、尤为亮、杨文猛、介玉兰之父老介;带班儿上郑州办手续,又有尤冬生、尤敬德,因此李文聪这四个老牌友难免偷闲聚一聚,重过一把赌瘾。
史国庆的老婆沾了丈夫的光儿,也是普通玩客了。偶见此四人相聚,自然要看的,更免不了替某打一两圈儿。后来干脆趁空闲邀上他们中的一、两个,两、三个到自己的家属楼上过把牌瘾。史国庆本来是个爱跑爱交游的人,对于在传销上能认识不计其数的新朋友是很投入精力的。
偶尔一次辅导完下线回家,已是午夜了,双胞胎的儿女均已入了梦乡。然而文富花和李书敏和自己的妻妹、妻子四人正沉浸在麻将的搏杀中。他挺气忿,难怪老不见文富花呢,好多朋友找她找不着,人家在拼命搞传销,她倒在这儿逍遥自在!心里生出一种要治她一下的念头。虽不是同一个小网,但都在小兰下面,早已熟了。他推开老婆,坐了下来。
专等文富花坐桩,让她大输特输。为了使她文大主任服气,临别时,史国庆下了狠手,挂花自摸带小跑,使文富花大汗淋漓,将带来的1700多块全输了,还欠下1000多元的赌债。带的钱本来是借给一个家中困难需急用钱的下线的,只想以200元玩儿玩儿,不曾打过大点儿的文富花脸上青、红、紫、白,变幻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