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职场末流人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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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洪秀拉起姑父进入里间,还要姑姑不许偷听。“啥事儿?神神秘秘的!”老九坐在床沿儿上问她。

“我说了,你可别急。”小洪秀已学就了满口流利的普通话,见老九点头,她才说,“尤敬德快不行了,癌症后期!”

“胡说的吧?”杨域平虽然以为尤老的年岁大了,免不了出点毛病,何况一辈子无尽的苦累,但又有点不愿听见这个消息。他平素那么硬朗,咋也不该这样的。洪秀一脸严肃,“真的!还有,文猛被抓了。介玉兰跑俺家,找俺妈,正好我跟洪锦在家见了!”

杨域平坐不住了,急问:“咋回事儿?”

是啊,在他杨域平最困难最艰苦的日子里,小兰毫无怨言地跟随自己拼搏,从三味书屋到传销经理,她小小年纪,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泪水和口水。好不容易嫁给了如意郎君,咋会被抓了。是他杨文猛介绍他舅尤敬德展开了惠县的事业,文猛这孩子挺好的,怎么会被抓呢?

外面洪灵喊老九端菜。只好闲下来再问洪秀了。菜上齐了,大家不大工夫,都熟了。洪承高虽第一次到仁县做客,却也没什么客气的,一屋子人美滋滋地吃起来。

王之禾吃了一阵,神神秘秘的拉小儿子到院子里:“域平,是不是你大舅子来问罪了?”

老九摸不着话中的意思,挠了头,“问罪?”

“你上点点家,给莽莽大包小包送东西,还给钱,他知道了?”

“哎呀!我以为咋了!这点事儿啊,妈,他不会知道,况且一切都是经洪灵同意了的。”老九如释重负,消了一场虚惊。

王之禾摇着头:“如今的年轻人,真有这么开通的?”她自言自语着往屋里去了。王之禾他们是吃过饭来的,见了亲家就走,杨尊平、杨壮飞也随老太君走了,剩下了平平和老九、洪灵、洪承高、洪秀。终于轮着审问平平了。

平平正与洪灵在争论老九新作的一首七律《三峡截流》和一首《洞仙歌》,洪秀也起劲地参和着。

七律《三峡截流》:

11月8日看了长江三峡截流的现场直播后,即兴而作。

中原今夜雨何飞,乃溅动人楚楚泪。

坐屋椅中华夏子,注目堂上电视柜。

盘古开天神话有,大禹治水史家笔。

三峡今日截流事,又使后人文墨堆。

洞仙歌一词,乃为八月中秋时节之前,连旱达四个月不雨的三晋、燕、代故地而作。恰在党的十五大开幕日下起绵绵好雨来,有感于乡党讲述此事而命笔。

大漠三晋,龟裂万里旱。将到中秋雨绵绵。

大河两岸欢,河伯仍怨:那水龙,为何迟来恁般!

谅尧舜禹汤,谁除奇旱,纵姬发一筹莫展。

使孔明、刘基,并那千百英雄汉,依然难解倒悬。

非往昔,惊看中原地,却绿装依然,不似大旱!

老九闲来无事,下班回家,孤坐屋中,用工整的中楷把这些诗词抄在几张宣纸上,正待装裱去,被三个人叽叽喳喳地拿在外面,指指点点。洪秀见老九送人回屋,笑道:”姑父好文采呀,我只知道你是商校毕业的,是商界高手,想不到能写这么好的古诗词。”

“算了,别看那些了!”老九将三张字扯来,卷了,放回书屋的大竹筒里。“洪秀,你的古诗词造诣也行啊,不然的话,哪有评论别人的能力呀!好了,今天反正没外人,我想审问平平一件事。”

洪承高站了起来:“饭在哪儿,我吃点儿睡觉。”

老九只好陪大舅哥用餐。又给他安顿了床铺。扔给几本杂志、书籍,带上门,让他安歇。

仍是老话,非逼平平对推迟与印章婚期的原因讲个明白。洪灵也趁火浇油,洪秀也认识印章和平平的,更是起哄追问。平平没办法,只好讲,讲了一个简单而令人沉思的理由。

印章的父亲搞传销,的确使他焕发了惊人的活力,用他印授自己的话讲:“自己在为第二个青春拼命。”可这老头子,不顾现实,又转而搞起了一种别的非法传销,其产品实值与价格悬殊达20多倍。平平和印章两个劝阻多次不听,他将一辈子憋在脑子里的讲课能力,一股脑儿倾注在了传销的讲堂中。最后,平平和印章以无限期推迟婚期为要挟,希图让印授老头子停了,还是不济事。

倒还好,老头子讲:“啥时朱总理下了禁令就不干了。”当时,热晕了头的人们已丧失了判断力,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才说出这种话。

老九决计找个机会与印老先生好好晤谈一次,解决这不大也不小的后遗症!

而平平却反问起来:“莽莽的事咋办?有眉目没有?”一提起莽莽,老九心里就激动万分。但从这些日子的探视中,除了发觉儿子的聪明和健壮之外,还发现了点点独自承受的养育之苦。儿子从不满月入计家,导致计家的哥嫂、姐妹们很反对,给点点的精神压力的确非常人可以忍受。屎尿、吃喝、洗涮、病症、冷热,等等一切,人家计点点为了儿子,真是付出了数不清的精力。而老九又不便给未曾生养过孩子的洪灵说这些感受。

因而,每一想到这些,老九就开始了认真地检讨,检讨自己的灵魂。他是一个自称智勇双全,义薄云天,为人诚信的人,却是个对“智”字来说极差的人。好好的一个家破裂了,根子还是自己。如果不去追求风光,不去追求浮华,那三张该死的照片不就没有了吗?他琢磨着“直到今天,我还没有摆脱对浮华虚荣的怪圈,我不是我了,我是个败家子,浑蛋东西!”

洪秀的确很懂事,讲到:“莽莽有两岁了?人家生母不容易啊。”

洪灵和平平都说:“她咋不容易了?你也才是个学生!”

“别忘了,我是学医的,专攻妇科。你们没生过、养过孩子,我也没有。但我告诉你们,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一个母亲,在没有孩子父亲帮助的情况下,是相当苦的,带婴幼儿是相当难的。”她好一通描绘,直讲了20余分钟,从孕至产,从坐月子到小孩会跑着玩了,讲得洪灵和平平目瞪口呆,二位的眼睛现出了惊悸恐怖。

天公作美,她洪秀的讲解可比老九说有份量得多,比老九还说得系统化、科学化,老九不便说的东西老天偏巧就派了她来代言。这不是老天有眼才怪呢!

洪秀讲完了,大家才真的意识到对生养孩子对医学对那些科学的了解是多么贫乏,原来自己满以为了不起的一个人物,其实在现实的种种知识圈里连个婴儿也不是!更意识到了洪秀是学医的,怎么就没想到呢,以前对她的印象从未这么深刻,学医真好,太伟大了!

老九下意识想让洪灵再见一次计点点,让计点点那饱尝艰辛的心得到赞美和肯定,尤其能得到洪灵的亲口所说,点点或许会放心地把她心爱的宝宝交给洪灵。老九设想,让平平和洪秀动员她去一下,两个人肯定答应。

仁县有一个最好的去处。便是在县城东南方向十多里外,广袤的平原上鼓出的一个山包。这山广约东西七八里,南北三四里。山名叫仁里山,山上野树藤蔓花草盖满,比西关省普县老君岭、情意县卧虎岭差远了。没有原始森林,多是一些树龄在10年之内的杂木,高大一些的是速生林泡桐和白沙杨。有偶尔连成片的,必是人户或庙宇所在。

他们沿着通入山中的柏油路,蜿蜒而行,开着两部车。洪灵车上全是女眷。有平平、洪秀、母亲王之禾。老九的车上有妻兄洪承高、三哥尊平、侄子壮飞。

杨尊平讲,仁里山中的众多小村落,分属两个行政村,东仁里村和西仁里村。两村中间以一处山溪及仁里山水库为界。水库是县里水利局所有,驻有管理人员。整个仁里山中,所有的人加在一起,约有一千六百多口。东仁里人多些,约一千口,西仁里约六百多口。有一处庙,是供奉商纣名臣微子的。

一提及水库,老九的办公桌上有这么一档子,是县里重点开发的旅游去处。其实老九儿时就知道微子庙,也去过,十余年前只是一堆废瓦砾,砖石杂乱。水库的拦坝筑在仁里山溪流向北来的一个峡口。那微子庙便在水库南边不远的山坡上。十余年不见,不知现在是啥样子。

两部车一直行驶到水库边儿上的一大片空地里。尊平认识水库上的主任,叫来与大家相识了。尽管游人挺多,这人还是非常热情,还说中午请他们吃鱼、喝酒。这主任的门前挂两块牌子,一是水利局的,一是旅游局的,真是奇了。原来,最早要求开发这处旅游点儿的是他,所以一兼二职。

绕到数十间房屋之后,上坡。坡路修着石阶,沿阶望上去,可见微子庙的辉煌。男女老少,川流不息。树和藤都落尽了叶子,石阶两侧青青的柏树和黄杨,被这黄灿灿的山衬着,约略有些韵味。

老九让三哥陪洪家兄妹上去,他拉住洪秀和平平,慢下来。老九说了想法,洪秀率先一拍胸:“姑父,这有啥难的,包在我身上,平平姨别管了。”

洪灵在上头叫:“秀儿,跟姑父又鼓捣啥呢?快上来!”

老九无心看这中原稀有的山景,也无心细看这微子庙的雄伟,连洪灵和三哥他们要他参拜微子也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洪秀的话,急切地想等她报来佳音。从微子庙(现名为春秋宋国始祖祠)出来,大家往回走。

下山时,洪承高不甚明白微子这个人物,与老九谈话。老九告诉他:商纣皇室有三大名臣,是史记有文字记载的忠臣仁人。微子是其中的一个。他本是殷帝乙的长子,因母贱,而王位归于王后之子辛,就是殷纣王。微子就是纣王的大哥。后数谏纣王不听,逃至仁里山躲藏,求免无谓之死。周武王伐纣成功,微子率人示敬。后来纣王之子武庚反叛,被杀。周朝为了让殷国宗庙继续,请出微子代替武庚,封宋国。微子是春秋五霸之一宋国的开国君主。

洪承高正要再问,洪灵又在下面叫:“杨域平,快下来!别一直讲微子了,快点儿。”老九从她的声腔里,知道洪秀成功了,用不着再问洪秀了。

果然洪灵愿与老九和母亲同往计家,表示对点点生养莽莽的感谢、赞许,并开列了一大堆礼品单。回到家,当晚,老九非常高兴地又赋了一首七律:

又到元旦味不同,今宵心中乐融融。

才总文武十二载,志甲日月二十冬。

人过三十已而立,意终九七留遗风。

微子治下多一虎,从兹轻装奏奇功。

诗中“志甲日月二十冬”系指从二十年前的少年时期就立下大志,前面一句十二载,指86年考上商校至今。两句十二、二十恰好相反用字,不但情实,且句子工整。

洪灵见老九写完,轻声说:“都睡了,你也睡吧,都凌晨两点了。”老九不知她是何时站在身后的,这一声说话,惊得他一颤。“放心吧,莽莽回来后,我会像点点一样照顾他的。”

老九松了口气,终于放下笔,睡了去。

这夜的梦中,莽莽长高了,长大了,站在爸爸在县府的办公桌前,说不想上学了,上学光有人打他,要老九给他安排个好工作。还伸出手臂,一处刀伤那么长,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

老九问:“人家为啥打你?”

他说:“人家说我妈妈是个后妈!我不信,用刀子挑了手臂来发誓,我的妈妈是亲生的!”

“那不能算人家打你……”老九说到这里,惊醒了,一看表,五点多。唉!算了,不睡了。他穿起来,上大街跑步,转一转黎明前的街景,想独自一个人自由地找一个时间和空间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