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晚间过来用膳，萧子风亦伴驾同来。桌子中间有一硕大鱼盘，放着一条清蒸的白鱼，萧子风道：“此鱼产自西域寒潭，皇上知娘娘爱食此鱼，便叫魔教教主欧阳浩差人送来，一路之上以寒潭之水贮养，烹之前方取出活杀。娘娘尝尝可还新鲜入口？”我道：“谢皇上。”平姑姑取了一块鱼肉放在我面前的盘里，我挟了一点放入口中，那腥味让人忍不住呕吐。萧子风叹息：“此鱼生于高原雪水之中，亦不与外界湖泊江海相通，味道已是极清极淡，娘娘却仍觉得有腥味，长此下去，娘娘将以何为食？”我只得勉强再吃一口，还是不行。“算了，”永璘道：“给娘娘挟点蔬菜吧，别再勉强她了。”平姑姑挟了蔬菜放进我盘中，我吃了一口，好些。他们默默用膳，我道：“皇上不必为臣妾千里取鱼，臣妾实不敢受此君恩。”萧子风道：“取此鱼未费国库一分一毫，是那欧阳浩自命教众一路奉上，皇上知娘娘贤德，亦不敢让娘娘背负万世骂名的。”“三郎，别说了，”永璘低声道：“让她好生吃几口吧。”我起身，走到里间呕吐，不想让他们因我而失了食欲。吐完出来，仍坐回桌边，让人取了汤来，慢慢喝着，一时他们用完膳，便推开碗，萧子风道：“要不出去走走散散食吧。”永璘点点头，叫人取过外衣，给我披上，一同走出听莲殿。
日头已西，屋外却仍明亮如水，走了一会儿，萧子风道：“日间娘娘赠在下一诗，在下愿在此还娘娘一首，娘娘可肯听否？”我道：“请三公子吟来。”他道：“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彀扬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爱，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①”边说边目视永璘。永璘神色黯然，隔了一会儿方道：“朕就算想携稚奴飞去青云，却恐她亦已不愿再与朕同为鸳鸯。”我随手采下一朵花，拿在手中轻嗅，萧子风也采了一朵，递给永璘，永璘替我插在发边。萧子风道：“稚奴心冷，皇上情痴，难道真的要因一时意气，便忘却当初的相遇相知么？”我抬起头，永璘道：“稚奴若肯回心转意，朕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萧子风道：“皇上肯为娘娘弃江山么？”永璘道：“朕的江山若无人共赏，得之又有何益？”我道：“皇上切莫做此小儿女之态，朝廷内外皆仰仗着皇上，指靠着皇上呢，皇上还需以国事为重。”萧子风道：“娘娘贤明。”永璘苦笑：“朕每同稚奴使性子，如今要为稚奴使一次性子，稚奴却是不要了，朕委实不知如何才能叫稚奴回复如初，稚奴，你告诉朕好不好？”我微笑：“皇上好臣妾自然便好了，又何须多问？”萧子风轻轻叹口气，道：“皇上被娘娘哄惯了，只怕反倒不知该如何哄娘娘了。”永璘低下头。
“妾本崇台女，扬蛾入丹阙。自倚颜如花，宁知有凋歇。一辞玉阶下，去若朝云没。每忆邯郸城，深宫梦秋月。君王不可见，惆怅至明发。”②
我抬起头，问：“是谁发此清吟之音？”萧子风看了看周围，道：“仿佛是——叶水心。”叶水心？永璘低低告知：“稚奴让朕接她入宫，以防再生不测，此次公主感了风寒，所以带来夏宫避暑。”我道：“去看看。”他微微看我一眼，颔首。
叶水心正在殿中惆怅，见了我们低头行礼。永璘道：“免！”她方盈盈起立，看了我们一眼，问：“皇后身子违和，现今可好些？”我道：“好多了，我谢淑妃关心。公主可还好么？”她道：“她好，多谢娘娘救命之恩。”我道：“刚才听淑妃咏的好诗，本后欲代淑妃再续一首如何？”她道：“请娘娘指教。”我道：
“融融白玉辉，映我青蛾眉。宝镜似空水，落花如风吹。出门望帝子，荡漾不可期。安得黄鹤羽，一报佳人知。”③
望着永璘，他淡淡一笑，道：“后妃既有如此兴致，朕也将就和一首吧。”喝了一口茶，道：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先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④
萧子风笑道：“我赠琵琶仙子一首吧。”击掌而歌道：
“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仇家。罗袖洒赤血，英气凌紫霞。直上西山去，关吏相邀遮。婿为燕国王，身被诏狱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金鸡忽放赦，大辟得宽赊。何惭聂政姊，万古共惊嗟。”⑤
听他的口气，这个叶水心祖上亦是有根基的，看来此女大有来历。我看了看永璘，他一直望着我，并不言语。叶水心道：“臣妾再奉一首与君王。”凝视着永璘道：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绣户中，相经过。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⑥
永璘并未向她看上一眼，道：“淑妃既爱紫宫，那这殿名便改为紫宫吧，皇后，听朕再赠你一首。”仰首吟道：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⑥
我含笑道：“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⑦”他低低道：“花开一时盛，朕心无他人。”叶水心泫然欲涕，萧三郎概叹一声，转眼望向窗外。宫女捧上桂花露。我轻轻啜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这味道太香了。永璘伸手扶住了我，轻轻问：“可是味道太浓了？来人，调轻了味，再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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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⑥李白诗，此处借诗道出叶水心的来历及各人的心情，因有些话不便明讲，所以用诗来表达反而更易说明。
⑦崔莺莺诗